许是愧疚的吧。
因为不知不觉间,就连自己也对他少了一句关心。
顾生玉再强,自己也应该是怕的。
怕他从此不再回来。
右手无声落在桥拦边缘,轻轻收合,叶英心中有一股情绪,那是歉疚。
他想着,请你一定要回来,到时……
“一声歉意,叶英还是想告诉你的。”
徐徐风声,将这声担忧送往远方,不知和哪处的风交融再度飞远。
潼关的战场依旧那般惨烈,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每一天都有人受伤,大家心知战争开始就不存在团圆,就该记住同袍的信念继续战斗下去,可难过的人难免一日多过一日。
尤其是各大派弟子,有不少人在这战场上交到过命交情的友人,而在下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带着好友的尸身回来。
痛哭失声者有之,强忍悲恸者有之。
数不清的痛苦凝聚成相当强大的意志,顾生玉望之……叹息。
“长歌弟子,借你的琴一用?”
被他借琴的人微微一愣,舒朗的脸上露出一道清逸洒脱的笑容,他将自己手里的爱琴双手奉上。
“请。”
“多谢。”
顾生玉淡淡道谢,然后对其他人吩咐道,将人们都集中起来,不论生死。
漫不经心拨弄着琴弦,在长歌弟子疑问的目光中,他轻声道:“生前死后,与子同袍。”
就算人已魂归地府,但大家聚集的那刻“人”仍是在的。
说出来是一句话,写出来是一行字,玲珑心思的人何止面前人一个。
附近听闻的人强忍哽咽,纷纷点头去将自己“离开”的好友带来。
长歌弟子尊敬的退到他身后,将众人视线的焦点拱手交给顾生玉一人。
他从未怯过场,但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却难免停顿。
顾生玉抬眸望向众人,将每一张脸一个一个看过,倒地的尸身也不例外,多么残缺不全也不例外,此时此地,具是同胞。
“人虽死去,但心仍在,一曲安魂送上,以生者的信念令他们安然离去。”
说罢,撩袍席地盘坐,手指勾动琴弦——“嗡!”
古琴震动,声送远扬。
一曲送葬,送走生者的悼念,亡者的执念,一声安魂,歌曰战场的凄凉,马革裹尸的悲恸。
当琴声响起,所有人都安静听着,但当琴音一个转折,远古风啸人立的悲壮惹得众人忍不住合起战歌。
一声一声,好似不绝,男性的嗓音,沙哑,低沉,充满蓄势待发的魄力,女性的嗓音,温婉,柔媚,满载坚定不屈的意志。
歌声之中分不出是谁的声音,一声声组合成仿佛出自一人口的凄然曲调。
顾生玉垂目,全心全意的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融入到琴声之中,眼前闪过一幕幕情景。
是为同胞挡箭的决绝,是长枪立马永不放弃的坚持,是渗出暗地仰望光明的暗夜忠义,是不死不休追杀不绝的千机信念。
在场之人,在座之人,救过人,被他人救过,今日救过自己的人可能明日就会死在自己怀里,明日被自己所救的人可能会挡在自己身后不知不觉含笑九泉。
不尽的悲歌化作战场的盲目,无尽的凄凉点燃蓬蓬战火。
燃烧吧,送葬的安魂曲。
离开吧,我继承信念的挚友。
当火焰燃烧而起,冲天烈焰送走那些死得忠义的战士,他们生前或为恶或为善,但在此刻无疑都是值得人用心送走的烈士。
琴声就这样连续弹了一天一夜,全程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他们肃穆的望着火焰完全消失,最后一点儿余恢燃尽,然后是静默,静默过后是沉寂,沉寂之后是爆发,是坚定,是百炼成钢的意志。
相信在这一刻,再没有人能打得过这这支军队,他们无比强大。
把最后一个音奏响,顾生玉两手放在琴面神情还略为怔忪。
“先生,多谢你。”
也有一位朋友消失在火焰中的长歌弟子低低说道,打动了顾生玉陷入琴曲之中的心神。
顾生玉仰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一直到现在肩染薄露的男子。
“你是谁?”
长歌弟子轻轻道:“薄名杨逸飞。”
四指流云杨逸飞,相信长歌门的人都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顾生玉既然有诗仙做友人,自然也听说过他,至于他天生四指一事这个人曾笑道:“幸事。”
类如杨逸飞这样的人入仕岂不是和李白一般,都是狂人装相,早晚真相大白。
旁人不知,都在遗憾长歌门主天生残疾,而唯有少部分人懂这“残”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