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挑眉,神色无辜,“车夫等了这么久都还没吃饭,我总不能让他在外面饿着淋雨。”
“可是……”荀久气得不轻,却又反驳不回去,心中直觉今晚这一切一定是这个黑心的男人安排好的,他肯定知晓今晚有雨才会想到要带她来这个地方,然后趁机遣走车夫,就是为了要她留宿此地!
“你明日一早不还得上朝么?”荀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哦。”扶笙答得很淡然,“今早下朝的时候我吩咐了百官之首的太宰监朝半月,这半个月,我得陪你出去找死人练手,尽快熟悉手术工序,否则到时候出了差错就不好了。”
荀久狠狠瞪他一眼,“你故意的!”
“什么我故意的?”扶笙眨眨眼,一脸茫然。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今夜有雨?”荀久翘着鼻子,扁着嘴巴,磨着牙齿。
扶笙淡淡睨她,“你以为我是神仙,无所不知的么?”
荀久无奈,狠狠跺脚,“那你也不该遣走车夫!”
扶笙低低喟叹,“车夫还没吃饭,你想让他淋着雨在外面等吗?万一染了风寒,这里又只有你一个人会医术,到时候受累的还不是你,我遣走他是在变相关心你,为你减轻负担,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还这般瞪着我作甚?”
“你这是强词夺理!”荀久不服,气哼哼道:“分明就是你故意的,偏还要找那么多借口,我们坐的是马车,又不是走路,即便下雨也能回去。”
扶笙无奈地揉揉额头,“你这么慌乱做什么?”
“我……我哪有慌乱?”荀久心知方才太过失态,忙垂下头,狠狠咬了一口桃子。
“不就是在这里宿一晚么,又不是有豺狼虎豹,怕什么?”他垂下手臂,一只搭在扶栏上探出去,白皙的手掌心在雨夜中莹白得如同泛着一层温润辉泽。
清亮雨珠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手掌心,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荀久一时看得呆了。
呆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对他哼哼两声后进了客堂。
秋夜雨寒,水晶帘幕一般笼罩着外面的天地,迷滢一片。
肖老担心荀久受冷,特地在客堂内添置了一个火盆。
荀久穿得单薄,门口又不断有冷风涌入,整个人双手抱膝蜷缩在火盆边。
过了许久,扶笙才缓步进来,顺便关上了房门。
一眼见到荀久整个人缩在火盆边,他二话不说脱下外袍给她披上,温声问:“是不是感觉冷?”
荀久这个时候最不想看见他,冷哼一声偏开头。
“还生气呢?”扶笙好笑,“车夫都已经走了,你再生气他也不会重新回来。”
“我明早还有事,反正我不管,你得想办法送我回去。”荀久拢了拢肩上他宽厚的外袍,幽幽冷竹香入鼻,竟莫名觉得安心,嘴上却还在僵持着。
“你脖子上的红痕还未消散,这个时候回去,若是招桐和柳妈妈问起,你又该如何说?”扶笙挨着她坐下,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自己近一点。
荀久哑然。
招桐年岁虽小,心思却细腻,到时候若是真的看见了她脖子上有红痕,指不定第一时间就得想到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可是,我若一夜未归,她们俩肯定着急。”荀久其实想说的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晚上不归家,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得有多难听?可是一想到扶笙那张毒舌,她还是觉得算了,一触及到那方面的话题,他这个人就什么都说得出来。
“那好办。”扶笙翘了翘唇,“我刚好吩咐了车夫,回去的时候去你宅邸通知一声,你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荀久原本被火盆烤出了几分睡意,闻言后霍然清醒过来,这一次再不客气,捏紧了拳头狠狠打在他的胸膛上,“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扶笙没有闪躲,堪堪承受了她那一拳,的确打得够重。
他低低咳了几声后恢复过来,揽紧她的肩膀,“我是担心你会过于紧张,所以带着你出来放松一下,毕竟,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投入手术的准备中,这半个月,你想要轻松是不可能的了。”
“这还差不多!”听到这个解释,荀久心中顿时舒坦了不少。
她的确是很紧张,对方是女帝,更是扶笙的姐姐,再加上她经验不足,倘若失败了,她该如何向大燕臣民交代,该如何向扶笙交代?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手术一旦失败,她跟扶笙之间还会如何发展。
思及此,荀久便忍不住抬头问了出来,“阿笙,如果……我是说如果,手术失败了,你会怎么样?”
扶笙清澈的眸光凝在她面上片刻,微微启唇,“我大概……会活成行尸走肉。”
是了!荀久突然反应过来,手术之前,她和所有的巫医都要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一旦女帝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任何问题,她和巫医们都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到那个时候,扶笙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姐姐,他还会失去她。
亲情与爱情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那是怎样的双重打击?
荀久心脏揪痛,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我会尽力而为的。”
扶笙点点头,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我期待你的尽力而为。”
荀久张了张嘴,原想开口在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肖老的敲门声。
他道:“殿下,客房里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您是否现在就过去?”
“肖老有心了。”扶笙淡淡道:“我这就过去。”
话落,他松开荀久,当先站起来,向她伸出手。
荀久将手递给扶笙,他轻轻一拉,她便从地上的软席上站起来,肩头外袍滑了下去。
扶笙弯下腰捡起来,重新替她披好才轻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荀久瞧了瞧天色,打了个哈欠,“困了,既然有客房,那我先去睡觉,明天还有一堆事儿要做呢!”
扶笙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肖老极其细心,早就准备好了青竹油纸伞。
扶笙拿起伞打开,扣住荀久的手指便下了扶梯。
高架竹楼后的客房其实并不远,不过百步路而已,两人不多时就到了房檐下收了伞。
同前方的高架竹楼一样,这也是间竹屋,只不过没有前面的竹楼大。
荀久看了竹屋一眼,再扫了四周一圈,眉头紧蹙,“你别告诉我,肖老这里就只有一间客房。”
“难道不明显么?”扶笙忍不住低笑一声,“除了秦王府负责运送菜品的侍卫,这里平素根本不会有外人前来,能有一间客房,已经很不错了。”
荀久无语地看着他,“所以,这间客房也是为了你偶尔会前来而准备的?”
“大概是的。”扶笙如实回答,“不过我从来没有在这里留宿过,以前来了,当天就会回去,也没遇到过这般倾盆大雨将我困住的情况。”
“那待会儿我睡床上,你睡地板!”荀久狠狠撞着他的肩膀推门进去。
竹屋里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烛台已经点燃,荀久清楚地看见了里面的陈设。
沉香木质地板上铺锦毯,自承尘垂下珠帘,那珠子圆润,颗颗饱满有光泽,隐约能见里面拱形门旁边摆放着一个红木衣柜,衣柜旁边有梳妆台,再往里是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
正面大理石案几上摆放着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熏香袅袅,香味恰到好处。
左边一面雕刻花鸟鱼虫的精致屏风,隐隐能见后面水雾腾腾。
整个房间奢而不华,精致程度不亚于秦王府。
扶笙是头一次进这间客房,看到里面的布置,也略微惊讶。
荀久很想去沐浴,可是这地方就只有一间客房,而且她还得跟他睡在一间房内。
光是想想,荀久就有些心颤,哪还管什么沐浴,困意来袭,直接打了个哈欠后掀开珠帘和纱幔就往床边走,两眼一闭栽倒在上面。
临睡前还不忘警告他,“你待会儿要是敢踏进里间一步,我就用银针戳你。”
扶笙好笑地揉着额头,见她已经放下芙蓉帐,才转身去屏风后面沐浴。
荀久折腾了一天,实在累的紧,再加上外面大雨倾盆,冷风萧瑟,屋内的温度便成了催眠剂,刚着床不久,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荀久睡眠很浅,只要周围有动静便能立即醒过来。
睁开眼,她动了动耳朵,听清楚是扶笙在唤她。
“做什么?”荀久懒懒翻了个身,语气还带着睡意酣然的鼻音。
“你从衣柜里帮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扶笙轻柔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
荀久登时惊得睡意全无,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扶笙就着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呵!报复的机会来了!
荀久摸摸下巴,两眼一闭躺回去,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类似于梦话的呓语,以证明她刚才并没有被叫醒,只不过是在说梦话而已。
扶笙内功高深,她那一堆火星文全部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无奈地摇摇头,他再唤。
荀久索性没了声音,装作听不见。
当初在无人岛上的时候,他一嗓子把猴子吓走害她丢了衣服在冷水里泡了一早上最后弄得尴尬至极,如今逮到机会,她怎可轻易错失?
反正他内功高深,不易着凉,就在浴桶里泡一晚也没事儿。
扶笙没听见她的声音,知晓她是想报复当初在无人岛上猴子偷衣的仇。
弯起半边唇瓣,扶笙道:“行,反正你已经睡熟了,我自己出来拿就可以。
荀久猛地睁开眼睛。
衣柜就在床边,他自己过来拿,待会儿岂不是得一丝不挂出现在她的面前?!
心跳蓦地加快,荀久正在纠结是名声重要还是欣赏美男的身材重要,就听见那边屏风后传来声音,扶笙似乎真的打算直接出来拿衣服。
”喂!“荀久心中慌乱,”你别过来!否则我待会儿可真的会不客气。“
”想让我不过来也行,你帮我拿衣服。“扶笙挑挑眉,”反正二者选其一,你自己想,浴桶里面的水就快凉了,若是一盏茶的功夫内你还没考虑好,我可就自己出来了。“
”你!“荀久皱眉,”沐浴之前都不知道把干净衣服准备好的么?“
”今天刚好忘了。“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荀久:”……“什么叫刚好忘了,分明是故意不提前准备,算计好要让她去送衣服的好么?!
从进入这片竹林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和算计当中。
荀久顿时觉得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后,她的智商是不是有些下降,否则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了他的当?
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床,荀久走至衣柜边打开,里面摆放着全新的锦袍、中衣和睡袍。
”要外袍还是睡袍?“荀久问。
”自然是睡袍。“扶笙幽幽答。
找了一套睡袍,荀久往屏风后走去,每近一步,心跳就狂乱一分,快得仿佛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我……“荀久在距离屏风两尺前顿了脚步,”我将衣服挂在屏风上,你应该能拿到了。“
话完,她踮起脚尖将睡袍挂在屏风上,转身要走。
”我受伤了。“里头传来扶笙低哑的声音。
荀久身子一僵,以为他在撒谎,不过片刻,她便闻到空气中有血腥味传出。
荀久是医者,嗅觉比一般人灵敏,甫一闻到就变了脸色,也不管他还没出浴桶,拔腿就往里面跑。
扶笙正躺在浴桶内,湿发紧贴莹白肌肤,一只手垂在浴桶外壁,能清楚看到手臂上有一处伤口正汩汩冒血,血珠子汇成一条,一直蜿蜒至指尖,直到落在地上,溅起朵朵妖艳血花。
”你这是怎么了?“荀久大惊失色,怎么会连沐浴都能受伤?
”我全身无力,站不起来。“扶笙双眼迷离,表情微有痛苦。
荀久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且等着,我先去肖老那里要些止血药和绷带来。
“不用,你过来扶我一下。”他弱弱出声,语气低柔得让她顷刻便心软下来。
荀久将睡袍拿下来慢慢挪至浴桶边递给她,脑袋偏往一边,“你先把衣服穿好再扶你。”
“嗯。”扶笙低低应了,撩动水花清洗手臂上的伤口。
“别洗了!”荀久出声阻止,“这是洗澡水,不干净,你这样洗,会让伤口感染的,先穿上衣服出来,待会儿我用清水帮你清洗。”
“好。”扶笙接过她手里的睡袍。
荀久整个身子都转过去背对着他。
扶笙动作有些迟缓,好久才穿好。
荀久等得眼睛都快闭上了,蹙了蹙眉,她问:“好了没?”
话音还没落下,肩膀便被一只手给搭上。
扶笙整个身子都依靠在她身上,说话的时候唇瓣有意无意滑过她的耳垂,“扶我过去。”
荀久想到他手臂受了伤,也来不及脸红,慢慢扶着他往床榻边走,心中很是奇怪,“你到底为何会在沐浴的时候受伤?”
见他抿唇不语的模样,再瞥一眼被血液浸湿的袖子,她又心软了。
“好吧,你先休息会儿别乱动,我这就去找清水和止血药以及绷带回来给你包扎。”打开房门,荀久打着青竹伞去了前面高架竹楼,肖老还没睡,听到荀久说扶笙手臂受伤的时候吓了一跳,忙问:“殿下伤势如何?”
荀久摇摇头,“不算太严重,肖老您这里可有止血药粉和绷带,我想亲自为他包扎。”
“王妃稍等一下,小老儿这就去给您取。”肖老说着,匆匆去往睡房,不多一会儿就拿着小瓷瓶和一截纱布回来。
荀久谢过之后原路返回竹楼,打来清水轻轻掀开扶笙的衣袖,动作轻柔地给他清洗。
末了,又撒了药粉缠了绷带,折腾到半夜才终于收拾好。
荀久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是床榻被扶笙给睡了,她可没那胆子跟他睡一张床。
左右权衡之下,荀久道:“既是你受伤了,那今晚你睡床榻,我去外面的小榻上睡。”
扶笙抿唇看着她,“你若是走了,万一我睡觉乱动扯到伤口怎么办?”
荀久身子一僵,转过身来看他。
扶笙面露无辜,“你得睡我旁边,嗯,照顾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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