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棠觉得,从他在杨锦书坟里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世界观已经开始崩塌了。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众多怨鬼中的一个,普普通通,无足轻重,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他那个恶毒的亲娘给吓得魂不附体,夜夜噩梦,不得善终。然而他认识了杨锦书,认识了施天宁,认识了菀娘,认识了刘叔,认识了神棍——他以为自己认识了许多普普通通的鬼,他的邻居们就像最普通的人:书生、剑客、舞姬、中年大叔、江湖术士——虽然都是死了的。
做了鬼以后,禾棠觉得鬼也是很难做的,想离开杨家后山都需要修炼,可后来,他回了骥山县,去了青莲观,路过浮屠镇……也走了很远很远,却觉得山重水复,见过的风景都差不多——无非是黑漆漆的夜和白惨惨的鬼。
他觉得自己很简单,杨锦书很简单,他的邻居们都很简单,大家都是普通人,性格虽然奇奇怪怪,可都是很好相处的朋友,后来他发现大家都有秘密,只有他傻乎乎地对每一个人讲。
杨锦书家中的事简单温情,禾棠只能隐约窥见曾经幸福的轮廓,尔后他的书生了却前尘,陪他笑闹,温柔得近乎宠溺,让他依赖,由他任性。他觉得杨锦书很好,笑容真实,性情温和,虽然骨子里有点书生的孤高淡漠,还有点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可对着他,杨锦书从来都是心疼又体贴。
爱上这样一个人,似乎是很自然的事。
后来他遇到许多事,天宁哥似乎在暗恋,菀娘居然一直有个忠心耿耿的丫鬟,神棍和徒弟纠纠缠缠,大家都身怀无数秘密,那些属于□□的隐忍与无奈,让他觉得好压抑。他想着,小五是个孩子,应该最单纯,可横空出现的夫澜,却让他更加心累。想了想,大约这些人里,最简单的人就是刘叔了,谁知道唯一的老实人,居然是他们之中最大的反派。
禾棠站在杨锦书旁边诉苦:“锦书,我好心累……”
杨锦书看他还虚弱着,将他抱在怀里,问:“怎么?”
“还是你最好。”禾棠拍拍他的胳膊,歪着头说,“我最喜欢你。”
虽然不应该在这种气氛下笑出来,可杨锦书就是忍不住,他将头贴在禾棠后颈,闷着笑,低声说:“嗯,我也最喜欢你。”
他们看着不远处的三只与青莲观格外有缘的熟人,乖乖当起吃瓜群众来。
神棍似乎也还未从老刘的身份转换中回过神来,茫然地问:“刘叔怎么会和青莲观扯上关系?”
老刘沉默不言。
夫澜一看他这姿态,冷笑一声,道:“青莲观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神棍面无表情道,“再怎么说,我也是青莲观第一代弟子,总比你知道得多。”
“……”夫澜想了想,也对,便说,“你入门晚,对青莲观开山立派之初的事恐怕不清楚。”
神棍点点头,后颈不知为何疼得厉害,脑子里隐约浮现出他们来到地府后的事,老刘走在他后面,忽然他后颈一凉,似乎被蛇缠上了,勒得他浑身发软,然后他就人事不知了……他疑惑地看向老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似乎对地府的环境……很是熟悉?
老刘察觉到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视若无睹,看着夫澜反问道:“你一个早早叛离青莲观的人,有什么资格提青莲观开山立派的事?”
“哟,这话说的,我只是云游,何来叛离之说?”夫澜又挂起他那副无赖痞相,却话里藏锋,“你既不认识我,又如何知道我与青莲观的渊源?”
老刘方才还不承认与夫澜相识,此刻却换了态度,冷然地看着夫澜。
“锦书,我觉得你曾经给我讲的那个关于刘叔的传言,一定不是真的。”禾棠对杨锦书道,“虽然狡猾商人的人设和刘叔很贴合,可传言里刘叔暴病而亡,子女忙着争家产只剩下老管家为他下葬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啊!你看他穿得那么好,还是从青莲观山下白事铺子定的上等绣工寿衣,难不成他算到自己会旅商路上暴毙?”
“这……”杨锦书也觉得传言十分站不住脚。
“能。”神棍忽然说,“若是他五行术数算得不错,便可以算出自己的命数。”
禾棠惊异:“咦?那……你也能?”
神棍点头,敛着眉道:“我不就是因为算出了自己的命数,才连累青莲观……”
“……”禾棠捂住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神棍那个算命奇准的技能,的确是有点……一言难尽。
话说到这份上,老刘终于不再装哑巴,缓缓道:“我与神棍一样,于五行八卦上有极高的天赋,当年仰慕青莲观盛名,想要拜入其门下,却被拒之门外。”
禾棠吐槽道:“通常来说,这种开头,就意味着一场江湖恩怨要拉开序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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