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典簿是区区九品的小官。
“无需多礼,刘卿安好?”
钟故闻言微顿,从细节可观人之品性,朝廷命官遇袭此等大事,皇帝泰然询问,开口便先关心自己臣子的安危,而非关心事情的来龙去脉,难怪刘据忠心事主。
钟故答道:“刘御史性命无虞,现于臣居处安养,臣之妻孥贴身照料。”刘据遇袭脱身,歹人兴许紧随在后,钟故却使自己的妻子儿女贴身照料。加之他此话无意彰显功劳,只是平平淡淡地告知实情,让皇帝安心,足见其一腔赤诚。
接着,钟故将事情娓娓道来。
钟故家境贫寒,典簿俸禄低,生育子女后生活愈加拮据,几乎与妻子牛衣对泣。为节省家用,妻子常去京郊采摘药草,卖与药铺换取银钱。
昨日,妻子带着女儿采摘药草,看见草丛中依稀遮掩着人,她将草丛拨开,满身浴血的男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妻子探他气息知他未亡,忙自背篓里掏出几味止血的药材,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期间,妻子认出男人身穿官服,更知事情干系重大,遂让自己的女儿速去告与钟故。
钟故将男人背回居处,延请郎中诊治,当夜,男人清醒,两人交谈后,男人向钟故托付信任,将自己的身份与何故遇袭全部道出。
钟故说到此,义愤填膺道:“陛下,雍州布政使秦觅欺上瞒下。刘御史巡察,识其贪墨,拒受贿拒合流,乃被其雇匪截杀!臣请陛下彻查,除此毒瘤!”
贪墨本是重罪,况乎□□?若钟故所言非虚,这布政使难逃一死,家人亦会连坐治罪。
满朝文武或激愤或庆幸或叹息,唯独一人面色有异。
王泊远觑了眼钟故,眉头紧锁,又觑了眼唐潆,眉头锁得更深。同僚中忽有一人,推了推他的手肘,问道:“王尚书,那秦觅似乎是你的远房表弟?”
这人恁地如此不识趣!
屋漏偏逢连夜雨,殿中寂静,众人闻声都朝王泊远看过来,王泊远暗中将这同僚的模样记在心里,调整面部表情,望了望四下,淡然道:“表弟又如何?律法前不论亲疏远近,为大义,吾可与之一刀两断。”亲人岂能说断就断,众人纷纷一笑置之。
眼下哪是耍嘴皮子的时候?唐潆只看了他一眼,并不作多想,立时将诸事安排起来。先是安置刘据,兵士与医官皆派了过去,随之便着雍州提刑按察使司立时将秦觅扭送入京。接着,便是刑部查案,大理寺裁案,案情分明时,诸事方能见分晓。
贪墨的事情从前并非没有,唯有这次唐潆处置得有条不紊,几乎无萧慎苏燮等人可插手置喙之处。两位丞相相视一笑,少主长大成熟,日渐可勘重任,若无兵乱政变,过两年的亲政定然顺顺当当。
而王泊远看着领命而去的朝臣,皆非自己亲信朋党,他心中顿时着急起来。方才那同僚说对了,却也没说对,秦觅不是他远房表弟,是近支表弟!
前两日,这家伙还遣人送礼来了,亲人间常有问候,他不以为奇,便将礼收下。贪墨之事揭发出来,他才醒悟,秦觅是有求于他才这般行径,拿人的手软不说,这礼已然变作烫手山芋,是政敌攻讦己身最好的工具。
更重要的,王泊远极好面子,家族中唯他官居高位,远近亲戚皆以他有出息而交口称赞,事事相求于他。假若这表弟因此将命折进去,他在人前哪还抬得起头来?要如何斡旋此事,王泊远下了朝,立时为之绞尽脑汁。
雍州离得近,也需几日的路程,秦觅虽未押来,刑部与大理寺已着手于查案的前期工作了。期间,朝中各项事务亦并未停下,唐潆依然在几位顾命大臣的辅佐中处理政务,又将钟故的户籍从户部调出来查看,确认其身家清白,随之便将其迁任至都察院任御史。
忙碌起来,当真将深受困扰的事情抛诸脑后。
这日,唐潆亲去看望刘据,刘据身受数创堪称死里逃生,伤势未愈,他欲下榻请安,唐潆令他免礼。屈尊纡贵地在狭小简陋的屋内与他闲谈起来,伤病之人需养身戒劳神,她只与他询问雍州风土人情,不涉及政事,十分体贴臣下。
为使他安养,聊得不久,唐潆便移驾回宫。兴许天寒,兴许连日劳累,兴许郁结难解,踏入宣室殿,便连打了几个喷嚏,惊得青黛忙将医正请来。医正请脉,果感风寒,对症开方。
病来如山倒,晚膳几乎未动,精神恹恹,提起御笔,奏疏都无法入眼。最后,唐潆只好服了药,躺到榻上,欲小憩片刻,入眠前更叮嘱池再与青黛,勿要告知太后。
池再与青黛听着她强撑起来的冷厉声线,眼下只将她看作病中的小老虎,唯唯诺诺地顺从了,待她睡着,脚下生风地便欲去未央宫报信,这一出殿,只见夜色中走来的不是太后又是何人?
池再与青黛默契地心道:太后与皇帝哪来的龃龉可生,怕是皇帝自己闹什么别扭呢,娘亲哄哄便好了,再不济,训一顿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