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但这喜欢,却很浅,只流于表面,决谈不上收养乃至立储。至于建宁王的女儿,绮玉……二字王不及一字王尊贵,单以此说,这孩子自不及嫣然了。
况且,就目下看来,总归是嫣然讨人喜欢些。
嫣然与绮玉皆长的雪白可爱,稚子畏风,郊外风大,两人都被精致华贵又厚实温暖的衣服裹成厚厚的团子。从外貌看,倒无甚区别。
但嫣然生了一张尤其伶俐的小嘴,又都是童言童语,品味不出大人强教出来的世俗气,大大的眼睛又黑又圆,常会笑弯起来,性子乐观豁达,十分馋嘴,令唐潆不禁想到她早已过世的六哥哥。
狩猎已过了半柱香时辰。嫣然从起初的规规矩矩站着,到如今,已黏糊糊地挂在唐潆身上,极得荣宠。反观绮玉,便只是呆呆站着,表情从始至终几无变化,有问必答,但话极简略,仿佛讨皇帝的欢心远不如果盘中琳琅满目的水果来得有趣。
片刻后,魁首决出。
一一行赏后,便该午憩。
唐潆命人各赐了些果品糕点与嫣然、绮玉,便使各自的乳母将孩子带下去好生照料了。
龙帐中,唐潆并未入睡,她斜倚在榻上,手捧一卷书,目光却游离其外。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恰与她心中的盘算相和。
君臣不和,日子久了,便会生变。她岂不知此理?唐潆又非坐以待毙的性子,这一年来,她一直在暗中安排调度,加之继位后的努力,京中亲卫军与鸾仪卫、上直卫、五军都督府,如今尽数在她掌控之中。
或说牝鸡司晨,或说祸乱朝纲,言而总之,便是想将唐潆拉下帝位,另立新君。战乱已结束,便该内斗了,这春蒐,宗室子齐聚,不正是歹人下手的好时机?
唐潆心中冷哼一声。先帝遗命的辅臣,萧慎归隐,王泊远早遭贬谪,乐茂虽掌兵部,却无领兵之权,明彦之一介书生,凭他手中笔杆子妄想生出多大风浪来?余下之人,群龙无首后,便不足为惧。
虽盘算得清楚,计划得周全,京里到底情况如何,因有一人困于其中,唐潆终归难以放心,故而当下才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正想着,池再便自帐外匆匆走来,呈上一封书信。
唐潆接过,便将其展开,紧蹙的眉头随之舒缓,唇角微微上扬起来。
上面写着: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字迹虽工整,但字架略有些散乱,像是一笔一划间停顿了很久,斟酌了很久。
唐潆将信纸照它原有的痕迹整整齐齐地叠好,收入袖袋中。
这信寥寥数语,便已告知了她京中情况,她再无须担忧了。
现下,她只想早些回去。
她很想她,非常想。
帐外忽然悉悉索索,略有些聒噪,似乎还听见了小孩说话的声音。
伴随猜想,便探进来一颗小小的脑袋,却是适才木头一般的绮玉。账内宽阔,陈设虽朴实无华,但于小孩来说却很有吸引力,绮玉环视了一圈,像才看见一直盯着她的唐潆似的,软糯糯地说道:“姑姑,我听见你的小铃铛在响,猜您醒了。我过来找您,想问您件事儿。”
建宁王封地在南方,绮玉说话便很温软,并无北方人豪爽的味道。
绮玉身后,似乎有人在拉扯她,大抵是她的乳母怕她惹事。
默默数了数,绮玉这句话说了近三十字,于她而言,十分难得。
唐潆心中好奇,便走向前,朝她温声询问:“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绮玉这才胆大了些,近前几步,仰着头,脆生生地询问:“水果,能再给些么?”她看出唐潆疑惑,忙又补充,“很酸的那种,我可以拿别的换。”
唐潆愈加纳闷,见她个子委实矮得很,便蹲身下来迁就她:“你不喜欢吃甜的?”
绮玉想了想,摇头:“喜欢甜的,甜的好吃。”
唐潆似乎明白了些,她该是为的旁人索要。
“家中谁喜欢吃酸?你阿爹么?”
绮玉又摇头,眼眸中满是恳切:“阿娘喜欢,阿娘怀了小弟弟,不吃酸便吃不下饭。”
唐潆看她的眼神愈加柔和,没说什么,只揉了揉她的脑袋,才淡笑道:“姑姑想起来了,你阿娘那日该飨宴的,害喜得厉害,便未出席。”
绮玉迟疑地点了点头,她不是很听得懂。
下一瞬,唐潆将她抱起来,绮玉很自然地搂紧了她的脖子,犹如适才的嫣然那般。
“绮玉,你想你阿娘了?”
“想。但乳母说,我不能说出来,使人知道。”话音刚落,绮玉意识到了什么,小眉毛皱成一团,她好蠢。
“明日便回去了,很开心罢?”唐潆微微笑着,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绮玉点头,动作幅度非常浮夸。
但她又说:“姑姑看起来,好像比我还开心。”
唐潆蓦然驻足,望向帐外,只能窥见天空的一角。她低声说:“自然,我想她了。”
绮玉不懂:“‘她’是谁?”
“媳妇儿。”唐潆失声笑了笑,眸中闪过些许失落,“还未明媒正娶呢,该是心上人罢。”
绮玉更不懂了:“心上人……是?”
绮玉看着唐潆的侧脸,她本有些怕这位姑姑,不仅因家人叮嘱,更因姑姑生了一副十分严肃冷硬的面容,即便笑了,都仿佛覆了层冰,很难使人与之亲近起来。
但这一刻,绮玉竟看见唐潆露出了好看又温暖的笑容,像是她爱吃的糖葫芦,诱人得很——
“我的心上人,自然是我阿娘了。”
她说得很坦然,再不畏惧这账内帐外的人来人往。
绮玉愣了会儿,以她稚子的脑回路自然地接下话茬:“那姑姑,我的心上人,是不是我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