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见这女子这么一说,那年纪略小的女子便就恭谨地应了个“是”,继续站在原地观察那客栈中的一切,却再不多言。
除了四姐到十四姐,这几位师父亲自指导过武功的正式弟子之外,她们这些没有序齿的弟子们鲜少能有机会出宫。
这一次若不是因为师父忽然对京中的事情感兴趣,而人手又实在不足之外,需要重新选拔弟子来支援外,她们也并没有什么机会出宫来的。
而且,单单是京城,师父都派了三个师姐来。可见,师父对这些事的重视程度了。
她是被分来跟着六姐的,另外与她一起练功的一位师妹是跟着四姐的。
想到那个与她同住一室、温柔又害羞的小师妹,她不免有些担忧。
她好歹也是出宫办过一两次差事的。小师妹可是第一次出宫呢。四姐的性子比六姐还要冷一些,不知道小师妹她会不会惹得四姐不高兴。
听说她们是去了紫禁城中,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她正在沉思,却忽然听得六姐冷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又在发什么愣呢?”
她不敢隐瞒,只得如实道:“阿静她是第一回出谷,不知道她跟四姐,现在怎么样了。”
六姐冷淡地道:“她们怎么样,用不着你替她们操心。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好。”
听得这话,小姑娘再不敢多言,只恭谨地应了句“是”,便就心无旁骛地继续盯着那几个人了。
而六姐却不免陷入了沉思。四姐的武功是没有问题的,但,再加一个未入流的弟子,就不知道会如何了。
听说那个司徒静,是第一回出宫。就这一次,还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而师父居然没有拒绝?
这可就稀奇了。
明明武功在诸弟子中,都只算是中等,性子也是个胆小懦弱十分不讨喜的。
她为何非要出谷办差?
还非要跟着被派去紫禁城中的四姐——莫非,她其实,是想去找什么人?
六姐心中忽然涌上一阵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们都不知道的是,在离着她们有一段距离,比常人耳目所及更远的地方,却还有两个人。
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坐着那人,一身雪白锦衣,月色下,闪动着柔和的微光,竟然是上好的绸缎制成,配合着他沉静优雅的表情,好似一个月下独酌的世家公子。
另一个站着的人,却是浑身灰扑扑得,看着像是个书童。
仔细看去,却发现,她虽然做男子打扮,却是个瘦小干枯、年纪已经不轻了的女人。
她的表情,就完全称不上是优雅沉静了。
即便在月光的柔和之下,她看上也堪称可怖。
因着她本就苍老干瘪的脸上,居然有一道极长的疤痕。
那疤痕贯穿她整张脸,似乎有人将她的脸整个削掉了半边。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也只有一只眼睛。
另外一只眼睛的地方,现在已经只剩下了个空荡荡的黑洞。这么看上去,好似晚上出巡的夜叉鬼。
然而她当然不是鬼。
她正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目光专注地盯着身边那个沉默而高雅的白衣少年。
月色掩映中,她那只剩下一只的眼睛里,好似也闪烁起了丝丝柔光。
那模样,竟然如同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情人。
又好像,在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但,正因着有了这样的情感,才让人觉得,她其实也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一片安静的荷塘。
此时虽然没有荷花,但是月色之下,面对着一池碧水,或吟哦或抒怀,也算是一番雅致的乐趣。
然而那公子却并没有吟诵什么诗句,也并没有抒发什么情怀。
甚至,他连风景也没有看,只是坐在那里闭目凝神,似乎是在冥想,又好似在沉思。
他不动不言,便已经像是一幅画。
即便只有他旁边的那个人在看,也并不能减少这幅画的美感。
良久,那干枯的独眼老妇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
她看着白衣公子,用嘶哑的嗓音缓缓问道:“如何,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白衣公子缓缓睁开眼睛,原本该是缀满星光一般的瞳孔,却竟然是一片灰白——让人忍不住叹息,如此丰神俊朗的少年,可惜,却是个瞎子。
他微微一笑,仰起头来看着身边的那个老妇人,缓缓答道:“没想到那边儿今日这么热闹。不但有盗帅和他的两个兄弟,天下第一名捕和公孙大娘,甚至连神水宫的人也在。”
灰衣老妇人看着他的目光依然柔和动人,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温柔无害。
她冷冷道:“要不要我去杀了他们。”
白衣公子摇了摇头道:“不必。”
灰衣老妇人有道:“还是我直接进紫禁城,替你抓了那什么太后来?”
白衣公子笑道:“阿梅,你为何总是这么心急。你放心罢,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们只需要看着就好。”
被唤作“阿梅”的老妇人,听得他这么唤她,竟忽然如同一个娇羞的少女一般低下了头去。
她当然对白衣公子的这话没有半点异议——事实上,她可以为了他的一句话、一个示意就去杀人,甚至去死。
这完全同陷入热恋的少女能够为情郎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看着他的眼神,同热恋中的少女也并没有什么分别——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他都知道。
正如,她也知道他知道一样。
月色愈发朦昧了起来,这初看之下有些奇异的两人也在这柔和的光中,看上去多了几分和谐。
他们久久地停驻,无论谁看上去,都好似是在欣赏面前那荷塘月色的风景。
没有人知道,那看不见的白衣公子,有着一双多么灵敏的耳朵——他的耳力比蝙蝠还要灵敏,即便是这么遥远的距离,他也能清晰地听见他想要关注的人的一切动静。
如同盯着楚留香和公孙大娘的金九龄以为自己是黄雀在后,其实浑然不知道自己被神水宫的两个少女使者盯着一样。
神水宫的两个少女使者也完全不知道在那么远的地方,还有人“黄雀在后”。
这四拨人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关联,让这原本应该是十分普通的安静的夜晚,也平添了几分诡异和神秘。
另外一边儿,万华在应付完了楚留香和姬冰雁之后,也终于坐回了床榻之上,准备继续修炼她万花谷的内功。
她隐约有一种预感,好似随着汪直的失踪,有什么大事,要降临了一般。
而且,这个大事儿,恐怕,并不会十分让人愉悦。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练好了武功,才有可能更好地应对罢。
似乎有很多线索,但是每个线索似乎又都联系不起来。这种情况,让万华十分抑郁和焦虑。
不过,这个晚上,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当她将花间游和离经易道都运行了几个周天之后,她忽然发觉有些冷。
以她的武功,在这种季节,“冷”,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一种感觉。
然而,刺骨的寒意却愈发明显了起来。
同时她察觉到整个大殿似乎有些不寻常的气息——那是杀气?
似乎又不是很像。
到底是什么呢?
正当她疑惑不已,暗自戒备着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房中多了两个人。
两个身着白色纱衣,蒙着白色面纱,只在腰间系着银色腰带,浑身上下再无饰物的人。
她正待开口发问,却已经听得那白衣人之一已经开口,冷声道:“你便就是太后万氏?”
万华冷笑道:“应该我先问一句‘来者何人’才是,寻常闯入别人房中,难道不应该自报家门么?”
那白衣女子冷冷道:“我们是神水宫门下,我们宫主想与阁下一晤。”
万华道:“只恐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
那白衣女子道:“有没有这个本事,你试试便知。”
她说完,竟然足尖一点,朝着万华扑了过来。
这身法极其轻灵优美,好似舞蹈一般,让人目眩神迷。
却如流水一般,流畅无比,让人看不出破绽。
万华瞳孔微缩,挥动玉笔,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