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田垄尽头,双手环在胸前,漠然地望着不远处的葬礼。
彷徨地,挨着母亲的手,小小的自己睁大眼睛,望着远去的棺木。
“不要告诉任何人,莉塞特。”母亲望着远去的棺材,说。
她听见自己嗫嚅着应答:“好的,妈妈。”
不知道不要告诉别人什么,只是出于濡慕和亲近,轻易做出了许诺。
莉塞特看见母亲微微弯下腰,将手递给小小的自己。
冰白如雪的手,像是精心雕琢的冰雕。硕大的祖母绿在纯银戒面上熠熠生辉,忽地,戒圈的花纹上浮现出一圈细细的血色,荆棘般的暗红锁链扣在母亲的食指上,她茫然地顺着锁链看去,锁链的尽头连着一副镣铐,锁住了她包裹在鹿皮长靴里的脚踝。
“……妈妈?”
“变种人……他们是这么称呼我们的,对吧?”
母亲的语调依旧轻柔而舒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莉塞特?”
“……嗯。”
“你是我的了。”她轻笑起来,“我抓住你了,我的小小鸟。”
口袋里还有片口香糖,莉塞特摸出来,夹在指间转了圈,拆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她不去看田埂那头的伦理剧,而是轻车熟路地走到田埂尽头。
拂开印着白色字母的隔离带(今日特价:自我),莉塞特站在深渊边踮起脚尖,探头俯瞰着深渊里的黑暗。
“我不会输给你的。”她轻声说。
……
“怎么解释那些药剂?”
书房里的壁炉被点燃,松香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碳烤声弥漫,壁炉前的桌上摆着一副棋盘,莹润如玉的棋子在火光里熠熠生辉,万磁王坐在棋盘前的座椅上,声线低沉。
“有人……一直试图对变种人不利。”
查尔斯伸手移动一枚棋子,不紧不慢地说。
距离他们清醒,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前,自称是医疗救护的直升机在泽维尔学院前降落,从直升机上下来的士兵对他们发射了某种磁场,击昏了在场的所有变种人,就连万磁王也因为还在还在脱力阶段没能抵挡住。
然而几个小时后他们醒来时,看到的就只有焦黑的直升机和尸体的残骸,因为焚烧得太彻底而辨认不出身份,基本无法得到多少信息,也因此断绝了找到幕后黑手后,对方承认的可能。
不过昏迷前的一幕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信息了。
收拾战场时,他们从直升机的残骸里搜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查尔斯做主交给了莫伊拉处理,瑞雯他们都没什么意见,而艾瑞克在他处理这些时,只是站在湖边,低头望着湖里的倒影。
虽然对到底是谁救了他们感到好奇,查尔斯还是先将这些放在一边,转而关心老朋友的感受。
就在天启死亡前,艾瑞克还试图帮助天启获得他,他很难说自己现在的感受,也不相信天启被伊底吞噬后一切就都过去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查尔斯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十指交叉,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跳跃。
“我希望你能留下看看这所学校,不过我猜我留不住你。”他的语气依旧柔和。
把玩着手中的黑色棋子,艾瑞克缓缓抬起眼,和他的老朋友对视。
这处壁炉、这张棋盘、这个人、这一幕,都很熟悉。
仿佛时间在瞬间倒流,一眨眼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试试吗?
他推开棋盘,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白色的纱幔窗帘被风卷起,在阳光中漫漫飘飞。
从莉塞特的角度可以看到窗外的森林和天空。
她躺在床上,看了天空很久,才缓缓起身,打算从床上下来。
松散的发丝滑落脸侧,她随手解下皮筋,重新把头发扎起来,一边望向地板,寻找自己的鞋子。
推门出去是装饰古典的走廊,莉塞特的目光在墙壁上悬挂的油画上流连,随后落到倾落阳光的实木地板上,她单手挡住半边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似乎是她醒的太早,走廊上没有什么人,整座城堡沉浸在难得的静谧里,莉塞特尽量放轻脚步,闭上眼,放任自己在城堡里徜徉。
不远处的房间里隐约传来车轮碾过地板的辘轳声,莉塞特循着声音走到门前,抬起手敲了敲。
“咚咚。”
熟悉的含笑嗓音从门内响起:“请进,莉塞特。”
于是莉塞特推开门。
——撞进了一片澄澈如海的佛罗里达蓝。
“早上好,莉塞特。”
坐在轮椅上的棕发男人端着骨瓷茶杯,背对着阳光向她举杯致意,他整个人笼罩在光里,发丝也被阳光染成淡淡的金色,笑容温暖而和煦。
莉塞特拘谨地笑了笑:“……早上好。”
“请坐。”
查尔斯笑着示意莉塞特在桌边坐下,瞥见她不由自主望向自己轮椅的眼神,不由得失笑:“很多年了,老问题。要来点早茶吗?”
听了他的解释,莉塞特收回目光,微微颔首。
她端起属于她的那杯早茶,轻呷一口。
蒸腾热气为她苍白的嘴唇晕染上血色,莉塞特望着桌面上绘制着知更鸟和蔷薇花的茶杯托盘,眼神安静而茫然。
查尔斯并不催她,只是将茶杯放回托盘,悠悠地翻着手中的书籍,缥缈茶香渐渐弥漫房间,原本略显紧绷的气氛也变得柔软安详。
静默持续了片刻,白发少女终于轻轻开口。
“琴他们……还好吗?”
“他们很好,只是有点,”查尔斯对她眨了下眼,“没有心情上课。”
“……”
莉塞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是“因为我吗”这句话始终说不出口。
仿佛一离开梦境,她就失去了对任何事态游刃有余的能力。
她只能换了个话题:“这里就是……你的学校吗?”
刚醒的时候花了点时间反应自己在哪里,因为刚从墓地离开,所以莉塞特推测自己不在梦境里。
再联想到之前的场景,以及琴曾经对她发出的邀请……这里大概就是琴他们入学的变种人学校。
尽管知道自己会得到肯定的回答,这只是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但……莉塞特实在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其他的,她最多就只能想到这个话题了。
她低头转着茶杯,尽量小心地不让自己的不安泄露出来。
“对,喜欢这里吗?”
“嗯。”
“……”
眼看莉塞特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查尔斯有些无奈,只能求助于一桌子早餐——现在他觉得艾瑞克的建议的确非常有用。
尽管刚见面时一瞬间的精神接触里,查尔斯就了解到莉塞特现实里是偏向安静、或者说孤僻的性格,但是真的看到……他还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抱歉,最开始我可能看到的有点多——”见莉塞特没有不满的样子,他继续问:“来点培根吗?”
莉塞特点点头,刚要伸手,顿了顿,又放了下来。
她吐出一口气,随即抬起头,像是下定决心那样,轻声道:“我很喜欢这里——像是回到了家。”
她一直掩盖在纯正美式口音之下的rp腔终于流露出了蛛丝马迹,早有心理准备的查尔斯并不惊讶,只是笑着问:“恐怕这里没有你的家大。”
“嗯,但是城堡太大会很孤寂。”莉塞特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露出回忆的神情,“很多地方都是封闭的,小时候我特别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尤其是那种没有人居住,家具全部蒙上防尘布的房间,帷幕被风吹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下一刻就会有鬼魂出现。”
“非常英式的体验,不是吗?”查尔斯笑起来,苏格兰口音含蓄而柔软,“我小时候也有过这种想法,只不过那时候我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听到太多的声音,所以觉得家里的每个角落里都寄宿着鬼魂。”
莉塞特忍不住微笑:“后来父亲就把我锁在婴儿房里不让我四处乱逛了。”
查尔斯:“……”
莉塞特:“……”
他们面面相觑几秒,查尔斯淡定地将茶壶推给莉塞特:“需要我帮你添点吗?”
“没关系。”莉塞特不好意思地挡住眼睛,“其实还好,那时候我还很小,到处乱跑很容易找不到,所以父亲才那么做。”
她想了想,说:“那时候应该是四岁,刚被父亲从美国接回英国,家里就我一个孩子……”
剩下的事情她记不太清,隐约的记忆里只剩下雨天里母亲坐在窗边看书,一缕鬈曲的鬓发垂在脸侧,桌上的花瓶里插着黄水仙和风信子,或者壁炉上方那幅巨大的油画,管家端上来的餐盘里的信封,以及雕花精致的纯银拆信刀。
两年后,父亲去世,梦境的循环开启,她在那座城堡里和母亲一起度过了三年,以及梦境里更长的时间,然后她逃离了那个地方,之后再也没回去。
莉塞特不知道查尔斯现在有没有看她的想法,所以她没有想太久。
她感觉很放松,就像是什么都能说出口,说什么都没关系,这种感觉很难得,甚至此前的那么多年都没出现过。
乘着这股轻飘飘的微醺感,她一鼓作气问道:“泽维尔先生,你怎么看待我?”
她猜想琴他们已经和他说过她的梦境,血月,以及伊底,她随时会死,没有人能够帮助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回答。怜悯?无能为力?还是“我们会帮助你”,然后再和她一起深入险境?
“查尔斯,或者教授,我比较喜欢后者。”
迎着莉塞特无所畏惧的坦然视线,查尔斯反而笑起来:“我记得有人说过,如果我能找到她,她就答应我的邀请。”
“……我很麻烦。”
“每个来这里的学生都这么觉得。”
“会很危险。”
“比如星球毁灭?”查尔斯轻笑出声。
“……比那更危险。”莉塞特低声嘀咕了一句,“至少那样我还能救你们。”
查尔斯伸手撑着下巴:“但是为什么需要你来救我们呢?”
他愉快地看着莉塞特露出一个谈不上困惑还是气鼓鼓的表情,用宽容的口吻说道:“你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这只是我——你猜琴他们会怎么说?这只是我们的选择,我们想要这么做,所以去做。”
莉塞特看着他的眼睛。
“我很麻烦。”她又重复了一遍。
“而我甘之如饴。”
这句轻飘飘的话刚一出口,莉塞特忽然觉得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她想听到的话吗?
她并不确定。
鼻子蓦地一酸,她飞快地仰起头,不让泪水溢出眼眶,揭露她的脆弱和恐惧。
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鼻音,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说着蠢透了的话。
我不能……但是,怎么能肯定……万一……我经历过……曾经,每一次,每一次——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漫漫晨光中,她听见了自己噙着笑意、无比平静的嗓音。
“教授,女孩子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她捂着眼睛,颤抖着声线,唯独唇边笑容却像是洒满阳光,“所以,别让我哭啊。”
……
神清气爽地围观自己老爸仿佛改邪归正一样在森林里砍树归来,路过河边时,快银看见他新认识的小伙伴们鬼鬼祟祟躲在树后,叠罗汉一样探出一排脑袋,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玩心大起,加速跑过去,突然一拍他们肩膀,“嗨,你们在这里看什么?”
被他成功吓到的几人差点没摔出去,回头看到是认识的人,他们才松了口气。
“okok,小声点,别被发现了。”斯科特对他招招手。
快银挑了挑眉,想了想,还是耸耸肩,也凑过去和他们一起叠罗汉。
河道对面的林荫道上,衬衣牛仔裤的白发少女正低头漫步,她戴着一副眼镜,头发不长,堪堪在脑后扎起一点小辫子,身姿格外挺拔,腰细腿长,远远看去更像是清秀的少年。
“哦,是她……对了,她叫什么?伊底?”快银有些奇怪,“你们为什么不过去?”
“她是莉塞特。”库尔特说。
“好吧,莉塞特。”快银从善如流地改口。
琴尴尬地挠了挠下巴,“呃,我们知道她醒过来的时候……有点迟,所有人都在传她就是昨天那个把万磁王揍得满地打滚的变种人……”
“还有后来那些编制不明的特工,因为我们都被他们用不知道什么东西击昏了,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所以现在大家都说是伊底……也就是莉塞特杀了他们。”斯科特补充道。
当时听到这些他们都傻眼了——尤其是不知道后来教授和万磁王谈了什么,他现在还在学校里游荡,砍砍树骑骑马坐在河边沉思,反正看起来挺生人勿近,不改反派风范,看起来就很像会去找和伊底长得一样的新生谈谈心什么的——再去找莉塞特时她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在湖边漫步。
然而琴他们缩在这里偷偷摸摸看了半天,都没想到什么好的搭话借口。
“……莉塞特对伊底也没有好感,虽然感觉伊底和她很熟……反正她现在知道伊底做的事情了,而且大家都觉得她杀了那些人,所以她现在心情应该不太好。”琴解释道。
快银:……所以呢?
“这样,”他不太理解地点点头,把墨镜拉下来戴好,“那我去吧。”
琴&斯科特&库尔特:“???”
大概是所处地理位置不同的缘故,威彻斯特难得有坏天气。
莉塞特双手插在灰色薄外套的口袋里,戴着耳机在林荫道上漫步,无所事事地欣赏着风景。
“猜猜我是谁?”
有谁从后面捂住她的耳朵,语气跳跃。
“……?”
莉塞特一低头,错愕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枝风信子的纤细草茎。
莉塞特:喵喵喵?
她迟疑了一瞬,抬起空着的右手,想要抓住对方的手,然而刚一动作,眼前就忽地一花,戴着墨镜的银发青年一眨眼站在了她身前,对她挥了挥手,神情轻松:“嗨?”
……莉塞特这次发现自己自己右手里多了一朵山茱萸。
她左手一株风信子右手一朵山茱萸,一脸懵逼地站在林荫道上。
……自己想想都觉得这一幕格外蠢。
当你身处一所变种人的学校时,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所以莉塞特没有质疑对方是怎么办到的,而离开梦境之后,她的警惕性下降得不是一点半点,就算看到了这一幕,莉塞特依旧连一点危机感都没有提起来,反而觉得很好玩。
谨慎起见,她问了一句:“就这两朵吧?”
“你想要更多吗?”青年把墨镜推到额上,闻言眨了眨眼。
“……还是算了。”
莉塞特忍不住笑起来。
她把山茱萸递到左手,向着青年伸出手:“莉塞特·莱恩。”
“彼得·马克西莫夫。”
快银被她的正式搞得愣了下,才握了握莉塞特微微颤抖的手:“哇哦,你和她真的挺不一样的。”
“她?”
莉塞特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伊底?她……怎么了吗?”
快银仔细看了莉塞特一眼,“她一看见我就说我好看。”
莉塞特:“……”
哦呀,她都不知道伊底玩得这么开心。
因为之前见识过伊底,快银反而对于全程都在琴怀里躺尸的莉塞特更感兴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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