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江氏的行李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陈澜自是带着红缨回房整理衣裳,才刚把之前撂在外头的几样小用具收起来,外间就报说黄妈妈求见。因江氏就在西屋里,陈澜不好在明间见人,就带着红缨叫了黄妈妈进东厢房。起初还只是寻常的客套话,因黄妈妈说要进屋拜见老太太磕头,陈澜却以江氏病情搪塞,两人渐渐便拐到了江氏的病情上。
“不是我阻着老太太和夫人,实在是这春天的时气不好,小病不断了根,最容易变成别的大毛病不说,还容易过人。再说了,杨大人还没个消息,老太太这心里七上八下,再这么坐船一折腾,指不定小事变成大事,夫人还请三思为是。”
这话很中肯,但倘若不是她接到了梁太太转交的杨进周的信,不是接到了义母安国长公主的东西,不是平江伯派了人来,不是江三太爷在她手上,不是得到消息说艾夫人已经返回了金陵,陈澜原本不想紧赶在这时候去南京。于是,对着满脸恳切的黄妈妈,她便笑了笑说:“如今这月份还正好凉快,若是到了四月,走水路陆路就太疲累了。更何况南京还有阳宁侯府的人,总能多个照应,再说,我已经对那罗大夫说好了,让他伴着母亲去南京,回头我再让人送他回来。他的医术相当不错,如此便周全了。”
知道眼下自己说什么恐怕也没了效用,黄妈妈脸上一黯,只得强笑道:“既如此,倒是我想得太多了……对了,夫人到了南京,若要四处去逛,秦淮河夫子庙自然是必得要去的,除此之外,就是玄武湖,金陵书院。说起这最后的金陵书院,外头一直有一个传闻,那就是金陵书院每一任山长都是素来不出仕的,可除却这山长之外,真正执掌大权的隐山长却都是朝中的实权人物。可这隐山长的传闻从来没人认,久而久之,也就真成了传闻。”
这话像是市井轶闻,但话从黄妈妈口中说出来,陈澜却品味出了另一层意思,当下自是犹如听寻常闲话一般啧啧称奇。等黄妈妈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之后要走,她便顺势起身要送出去两步,却被黄妈妈死活拦住了。不但如此,这一位还好奇地往红缨背后瞅了瞅,冷不丁开口问道:“这东西便是长公主从京城给夫人送来的,看这形状,里头莫非是一把剑?”
陈澜还不及开口,红缨就抢在了前头:“妈妈这话问得逾越了吧?长公主送来什么东西,岂是你可以猜测忖度的?”
“红缨!”
陈澜虽是面色一沉看了过去,心中却觉得红缨这一番做派来得及时。果然,就只见黄妈妈面色惶然,连连屈膝谢罪,她也不为己甚,安慰了两句就遣了人出去。等到人走了,她回头瞟了一眼红缨,见其有些心虚地看了过来,不禁笑了。
“夫人,我不是有意的……就是看不惯她那鬼头鬼脑什么都要打听的架势!”
“说都说了,眼下还露出这样子干什么?这次算你无心栽柳,以后说话多多斟酌!”
“啊,这么说,我刚刚那呵斥有理了?”
这边厢陈澜主仆轻松说笑,那边厢黄妈妈匆匆出了院子,那脸上笑容却是立刻收敛无踪。她自然不会去怀疑自己刚刚那番暗示陈澜是否能听懂,她只是生怕陈澜想得太多太远,临走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此时此刻,她快步走到自己到万泉山庄之后专辟出的一个小院,嘱咐了门口两个庄丁严严实实看着,这才快步进了那迎面的三间正房。
“老爷。”
躬了躬身后,见那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架前头的人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她不禁心里发毛,越发低下了头去:“该说的奴婢已经都说了,只那边实在是没什么表示,更不肯多做停留,执意了要走。而且,前头那些下人们还因为赏钱的事多有议论……”
“那些奴才们的事就不用拿来说了。闹得不消停,一个个发卖了就是。”那人依旧没有回头,嗓音仿佛还有些沙哑,“我让你着重打听的事呢?”
说起这个,黄妈妈想起红缨那时候硬梆梆的样子,有些不太自然地缩了缩脖子:“奴婢试探过,可却被那背着东西的小蹄子抢白了一通,海宁县主只是随口呵斥了就没理论。虽是没探出口风,可东西肯定是长公主送来的。而且看那形状重量,应该是剑无疑。”
“是剑么……”
那人放在背后的双手突然紧了紧,嘴里轻轻呢喃着这三个字,却仍是没有回头的表示。黄妈妈在后头探了探头,终究还是没敢逾越:“老爷,应当是剑没错,否则也不会让那丫头背着。她功夫好,我还曾经瞧见她在院子里耍过双枪,就是咱们这儿那些身形孔武的家丁也未必是对手。况且,恕小的多嘴,会不会这不是长公主,而是宫里颁下来的东西?昨儿个信使来的时候分明是见过了杨太夫人,可硬是急巴巴地赶到了瘦西湖上一条条船地去寻人,若不是要紧东西,何必这么急促?还有,若不是得了宫里的赐物,海宁县主何必急着去南京?”
“你猜得有道理。”那人顿了一顿,随即仿佛是笑了一声,“想不到你如今的脑子竟是这么好使,竟能够猜到这份上。”
虽然是带着笑的赞誉,但黄妈妈却觉得声音冷得像冰,赶紧低下了脑袋,声音惶恐地说:“老爷过誉了,奴婢只是谨记着您的吩咐,所以才这么胡乱猜度。”
“不用说了。这次的事情你办得很好,那边既然赏赐了你一枚金瓜子,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回去之后,你自己到账上支取一百两银子,算是赏你这将近一个月来的功劳。”
黄妈妈闻言大喜过望,连忙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奴婢多谢老爷赏赐!”
待听得声音让她起来,她才双手撑地爬起身,但面上仍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色。只不过,欢喜之余,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只不过,这人明日一早就走,是不是对老爷的计划不利?要是如此,小的就让下头用些法子……”
“不要自作聪明!”那人突然摇了摇头,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那位海宁县主虽然年轻,但能在那样险恶的阳宁侯府里头脱颖而出,先后得安国长公主和皇上青眼,岂是你那些小伎俩能够摆布的?做到这样也就够了,剩下的事情你不用去管,专心给她们打点好临走前的一切就行了!对了,记住让上上下下不许泄露消息,能向外头隐瞒多久是多久。不但如此,明日行时,我们还要设法为他们遮掩。”
“是,奴婢省得了。”
等到黄妈妈满脸恭敬地退出了屋子,那人才转过头来。虽说无论发型,还是身上衣饰,和从前都是大相径庭,但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却是每一个见过的人都完全不会忘记的。
不是司礼监太监曲永,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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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尽管眼前不是长江,不是赤壁,但波涛汹涌犹有过之。一阵强似一阵的海风吹起了一波高似一波的海浪,那种微带咸湿的气息最初让杨进周这个久在北边的人很不适应,但相比最初上船没多久就晕船,听波涛更是睡不好觉的某人来说,他的适应力无疑要强健得多。就好比这会儿,他如同钉子一般坐在那里,仿佛就坐在寻常的平地一般。
“大人。”
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声音,他不由得眉头紧皱,随即才冷着脸吩咐道:“进来。”
下一刻,舱门嘎吱一声被人推了开来,紧跟着进门的是一个身形玲珑有致的美貌少女。尽管身上布衣布裙,也没什么值钱配饰,但那种独特的气质却是和常见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截然不同。她将条盘放在了木桌上,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杨进周好一阵子。
“杨大人,听说尊夫人是一位美人,如果我和她比呢?”
杨进周正伸手去拿那一盘烤饼,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偏巧就在他要答话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一个戏谑的声音:“这还用问,倘若杨夫人在这儿,那杨大人自然会赞还是夫人绝色,可既然是木姑娘你在这儿,自然是木姑娘艳冠群芳,这不就是最简单的道理么?”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见那少女一跺脚旋风一般地转身离去,荆王这才进了舱室,随手又将门掩上了:“杨兄,这种时候,还是我的名声比你的冷脸管用。怎么,是想你家夫人了?”
发觉杨进周还是头也不抬,荆王这才一屁股在那张狭窄的床上坐了下来,随即竟是索性整个人仰面躺下,眯着眼睛看着低矮的天花板。
“杨兄,奴儿干城的镇东侯和辽东都司素来有些嫌隙,此次……”
没等荆王说完,杨进周就淡淡地说:“镇东侯何等人,只看萧世子,难道殿下还不明白?”
“患得患失罢了……先手不是那么容易的,唉……”荆王嗤笑一声,随即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外头的波涛声仿佛更大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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