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了。
他开这家客栈已有数十年,不比扬州公馆里尽是些达官贵人,他这里可全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动辄喊打喊杀,身体稍微不好的伙计都禁不了在这里受半年以上的气。掌柜的毕竟是掌柜的,其油滑世故也是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地步了,他不仅在惊心动魄的江湖人中修炼出了一颗异常强大的心脏,还得出了一门绝学,世人只知道千面郎君善于易容伪装,却不知道客似云来的老掌柜才是个中翘楚,一人千面的功夫练到家了。
他刚刚迎接竹雪痕时,分明精神矍铄,现在见了这一帮子穷酸喧闹的江湖卖艺人,就缩在柜台后边端起了掌柜的架子,装作年迈耳聋,由着小二忙完了才来招呼这帮人。
店小二也是个有样学样的,捧高踩低的事儿平素没少干,走到这群人面前,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热情,拉长了脸道:“你们……打尖儿啊,还是住店?”
这世道,我不欺人,却不防人要欺我,小二干的久了,难免生出些自己的经验之谈来。往往像竹少主那般的贵人,还不见得如何高高在上,偏偏是些下九流的鸡零狗碎,见人客气称他一声“老爷”,他便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点了三两盘凉菜坐一下午,把人使唤来使唤去,最后连赏钱都抠抠缩缩半天地舍不得给。
“住店,还有这么多空房吗?”为首的那个人一开口竟是京片子,与其西域长相实在违和,他见小二不怎么热情,便示意身后矮个丑角打扮的人上前来。
丑角脸上画着白红相间的油彩妆容,两手捧出一个钱袋子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连着店掌柜在内的一干人等却是半个字都听不懂。
京片子拿过钱袋,重重的拍在柜台上,脸上还是挂着和煦的笑意,和气道:“我们戏班路经贵地,去过东市许多客栈公馆,都说没这么多空房了,让我们来客似云来瞧瞧,请问店家,有还是没有啊?”
店小二呆愣在那里,掌柜的咳了一声,才如梦初醒,一边招呼一边领人上楼:“有!客官们楼上请!”
一大帮子人,乌乌泱泱地跟上前去。
宋盏转头去看段良宵,只见他目光紧随着那队伍最后的一位红衣舞女,恨不得抠下眼珠子黏在人家背上似的。
其实宋盏也好看美女,当日不就是看见了那红拂楼上两位风情万种的小姐姐,才一脚踏入贼窝的吗。只是她觉着那姑娘美则美矣,却面色衰败灰白,实在不宜观赏。
“宋姑娘,咱们去把那红衣舞女请去扬州公馆给咱们跳舞如何?”段良宵的语气里多有引诱,“你看过西域女子跳舞吗?她们会在身上挂满金铃,其舞姿大胆热情,若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自认识以来,段良宵只叫她“宋姑娘”,或是他起的绰号“小茶杯”,至于好好地叫她名字,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宋盏被他说动,看着他的笑眼自己也绷不住笑意,抿着嘴唇一个劲儿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