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
咔嚓!
整个人被少女从地面利索地提了起来,胸口肺泡处再度多了一枚削薄锋利的竹片!
“……”
白玉般细腻的竹片上,流淌着一缕缕鲜红的血。
天空中,皎洁的月光恣意挥洒,红白相互映衬,衬得那一方灰败的皮肉,像一副年岁久远褪了色的山水画。
残败且破落。
李管事瞪圆了眼,脸上的表情,似是难以置信!
他无比惊惶地望着莲庆,嘴里仿佛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渐渐的,随着胸腔处的痛楚愈来愈剧烈!
所有未来的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满腔怨怒!
因为,不管他如何用力,嘴张得老大,却是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包括最初的‘唔唔’声,也都发不出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令李管事心中的绝望,瞬间如开闸的洪水般,向外狂涌而出!
那就是——
为何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的贴身小厮,怎么没有跟侯府护院过来寻自己?!
……
……
正当他满心疑惑之际。
耳畔,倏地响起少女如同鬼魅般的轻笑声。
“管事大人,有件事,我先前一直忘了告诉你。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说到这儿,少女顿了顿,故意买了个关子。
接着,神色冷淡的继续补充道。
“……那就是,不用等了!你的贴身小厮跟你一样。”
“每个你出去享乐的晚上,他都会去对门冬儿姑娘那儿快活。”
这件事,莲庆之所以知道。
归根究底,还得多亏了侯府后院那一干丫环嘴碎无聊时的八卦。
说完这两句话,她微微弯起唇,笑着静静欣赏李管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拿竹片轻轻拍了拍。
又蜕变成最初那一副表面言笑晏晏,实则冷硬残忍地模样。
仿佛刚刚那个因未婚夫有了新欢,心神一时失守的少女,只是一出海底捞月般的幻觉。
不过。
莲庆一直也很清楚。
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对于君陌人,她的心中,今时今日早已全无怨恨。
之所以想退婚。
无外乎,是为了了结地下娘亲的心愿,同时,还给彼此一个自由罢了。
她相信……当年桃花树下,那个笑容纯真眼神明亮的少年对自己许下诺言的时候,是真心的!
而当他背弃诺言,喜欢上别人。
比如,喜欢上那个伍姑娘想娶她的时候。
同样……也是真心的!
……
……
一直以来,苦苦等待的希望,被莲庆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否决掉了。
李管事脸上顿时写满了怨恨愤怒的情绪!
然——
肺泡被捅穿,呼吸渐渐越来越困难,惨白的面皮,因为大量失血,已经隐隐泛起了大块大块的青紫色。
死亡的阴影,如同一张钉满了尖刺的大网,将他整个人用力裹在里头。
那一根根锋利的尖刺,更是无情而狠厉地扎进他的皮肤跟血肉。
身体里边,每一根骨头疼得发抖发颤!
偏偏,连半句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来,这种状态,直叫他生不如死!
截止到目前,有一点,李管事近乎快要想破了脑袋!也还是想不明白!
他何时有对眼前的小奴下过杀手吗?
以至于,她要用如此残忍的法子杀死自己?!
“……”
莲庆沉默地瞄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没有解释。
也懒得解释。
毕竟,要杀他的理由太多了,要说的话,一时半会儿,定是说不完的。
接着,莲庆松开手,再次将李管事抛到了地上,顺带抬起头,看了眼天空中那渐渐黯淡下去的月光。
然后,转身。
面朝着不远处某只一直待命,默默趴着的大黑物……
轻轻招了招手。
院中,忽然响起两声欢腾的犬吠。
某只庞大的黑色生物,撒开四肢拼命摇晃着尾巴,兴奋地朝她奔了过来。
奔跑的速度极快!
步调矫健轻盈,长长的黑色鬃毛迎风飒舞,嘴巴大张着,鲜红的舌头露在外面。
汪汪汪汪汪,不停地叫着。
听上去,似乎高兴地不得了!
这叫声……是七杀?
没错!
是七杀!
他养地那条恶狗!
原本,缩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李管事,在听到犬吠声的那一刹那,猛地昂起头,两眼顿时重新生出了光彩!
宛如——回光返照一般。
心中大喜道。
终于!
有救了!
……
……
虽说,这小姑娘力气着实了得,上回险些一拳将七杀的心脏打爆。
但这头恶名远扬的凶兽,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得了的?
更何况,入府多年以来,除了大公子以外。
他还不曾见过七杀这头凶兽真正怕过谁?
倘若它见自己受难,发挥实力,与这心狠手辣的小姑娘决一死战。
鹿死谁手?
还不知道呢!
而且,这几年来,可都是他一直在亲自喂养着这头凶兽。
自己是它的主人!
它没理由不救!
不救……自己……
想到这儿的时候,李管事忽然记起当日那一副记忆尤深的画面,眼睛里的光,瞬间黯了一半。
果然,不出意料。
七杀并未注意到他这个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伤痕累累的主人。
而是,冲过来,拼命摇晃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那卑鄙小奴脚边蹭,嘿嘿嘿嘿,狗尾巴摇啊摇,一派讨好装乖卖萌的贱样儿!
“……”
李管事见此情状,双唇失控地剧烈颤抖着。
脸上,开始呈现出大片大片的死灰状,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副画面。
整个人,重新,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呐!
他的心头爆发出一声凄厉地嘶吼。
下体无意识失了禁,哗的往外尿了一大滩焦黄色的液体,打湿了血肉模糊的股间。
浑身上下当即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臊味,模样较之前,看上去愈发狼狈不堪。
莲庆被那尿臊味熏得缩了缩鼻子,低头,淡淡扫了眼手中,剩下的竹片。
不多不少,恰好,是十三枚。
面容,顿时,变得有些晦暗难明起来。
……
……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那一干小奴……今晚,找本管事寻仇来的……!”
肺泡被捅穿的痛楚,令李管事每说一个字,都跟刀割一般疼!
然而,无论方才还是现在。
他说话时,口齿都十分清晰,没有半点含糊。
这一点,纵使是身为敌人的莲庆,也必须要尊敬。
不过,她心里也不会觉得奇怪。
能从一群仆役中脱颖而出,坐上定远侯府总管事这个位置……这一点儿忍耐力,肯定是要有的!
“寻仇?”
莲庆冷笑一声,懒洋洋弹了弹手指甲,漫不经心调侃道。
“我与那些小奴非亲非故,他们身死,与我何干?”
“管事大人,您说冷笑话的水平,还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少装蒜!你手里剩下的竹片,加上现在捅在我身上的,统共,是十七枚。”
“嗯哼?”
“进府那天,那头畜生咬死的小奴,人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七个……!”
“……”
莲庆闻言,微怔了一下,唇畔的笑容依旧。
没有肯定他的说法,可也没有出声否定他的说法。
兀自悄悄握紧了手中剩下的竹片,飞快抿了下唇。
实际上。
当她最初削竹片,削完一数,不多不少,数完正好是十七枚的时候……
她自己也懵了!
……
……
“你就算杀了本管事,那些被咬死的小奴,也都已经回不来了……!”
李管事,犹在做最后的挣扎。
苦苦劝说道。
“是的。所以,我不会亲手杀你。”
莲庆回过神来,低头,居高临下瞄了他一眼,正色道。
见她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李管事眼中,再一次生起了一丝光彩!
然而,转眼间。
又轰隆跌回了十八层地狱——
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嘴。以及,一对尖长锋利、白得发红的恐怖獠牙!
“它会一口一口吃了你……”
莲庆面色阴沉如水,幽幽将话补完道。
声线,冷的像一根刚从冰雪里头挖出来的针。
锋利。
刺骨。
锥心。
“……”
李管事沉默不语。
接着,主动把脑袋埋进黑泥里边,嗤嗤嗤低笑起来。
整个人仿佛疯魔了一样!
如果不是肺泡处不断袭来的剧痛,已经不容许他有过于强烈地情绪起伏。
此时此刻,他真想哈哈哈大笑三声!双手用力击掌!
击掌!再击掌!
啪!啪!啪!
赞一声妙!叹一声好!
好!
好好好!
好一句我不会亲手杀你!
好一句我不会亲手杀你啊!
真是……好算计!
七杀这头凶兽,近年来,因自己私心一番刻意推波助澜甚至纵容下,在侯府里头,早已成了凶恶残忍地代名词。
而这样一头凶物,就算哪天突然发疯噬主?
怕是也不足为奇。
相对的,胆敢噬主的狗,自然会被侯府派人给处理掉!
这样算的话,她的确……是没有亲手杀自己。
她是在……借刀杀人!
借的……还是他李德海多年来自己养地那一把刀——!
就算自己死后,上头的人追究下来,无论怎么查,也绝不可能查到这卑鄙无耻的小奴头上!
……因为,那时候,自己早已经被那头畜生……吃得连半点骨头渣子都不剩……
难怪,在这之前,她敢肆无忌惮,对自己多番折磨施虐用刑!
完全不用考虑,在自己身体上留下众多明显的痕迹,死后,很容易被侯府的人循着蛛丝马迹……
查出来!
若是尸骨无存的话,哪怕是小楼里头的高手,也根本无从查起啊——
更何况,他纵使玩命爬的再高,也不过,就是定远侯府里头的一个总管事。
说穿了,本质上,还是一个奴才!
一条贱命!
又哪里值得贵人主子们,费那等功夫?
追踪死因?
呵。
借刀杀人!
毁尸灭迹!
一箭双雕!
全程节奏控制得极为完美,两只手,干干净净,不沾半点污迹。
这小奴看似貌不惊人,竟能使得如此计谋?
再加上,她先前崭露出来的那身霸道功法,待到年岁稍长些。
此子,是该有……多恐怖……!
……
……
这样一个人,要算计取走自己的命?
他又哪里来得活路?!
李管事把头用力埋在土里,嗤嗤嗤,笑得越来越癫狂。
紧接着,开始泪流满面,呜呜呜哭到眼鼻通红。
咋一看,活生生,就跟彻底发疯了似的!
“……”
莲庆见惯了人临死前的丑态,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并没有流露出半点报复成功的快感。
因为,杀他这件事,她早就计划很久了。
至少,在进定远侯府之前。
就已经开始了……
李德海的性命。
便是她向那人交的投名状!
今夜,根本不是碰巧!
不是因为李德海殴打了锦香,她临时起意,欲还锦香那笔人情债,索性取了他的性命!
而是,因为。
定远侯府——总管事这个位置!
李德海,坐得……实在太久了……
有人,近些年来,等得有些很不耐烦。
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
……
李管事唇角边的黑血,开始越涌越多,生死弥留之际,他凝望着少女那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
用尽全身气力,艰难地……问出了人生中最后一个问题。
“那头……那头畜生,为何……为何会受你控制……?”
他用的名词,是控制,而非命令。
显然,已经将里头的弯弯道道猜出了大半。
只是骨子里不甘心,想临死之前,最后再确认一下罢了。
“这半个月来,我夜里一直有偷偷拿食物过来喂它。”
“里头……加了何物?”
“……”
莲庆眼眸微暗,并不意外被他一语点破。
神色,有片刻的怔忪。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答道。
“麻黄草。”
麻黄草里头,含有强烈刺激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地麻黄素,服用后,会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长期服用,则会使人上瘾。
在现代的时候,麻黄草是用来制造冰毒的原料,属于国家严格管控药材!
不过,后面这些话,莲庆就算说出来。
对方也听不懂,
所以,她简短的给出答案后,便转过身去。
一步步,慢慢回到刚刚坐的那一方石凳上,周身缩成一团,双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上。
笼罩着越来越淡的月光,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寂静冬眠的蚕蛹。
小小的,很安静。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
莲庆左手懒洋洋捂住脸,右手,照着之前每个夜里所训练的那样。
大拇指与食指中指相扣。
一划——
叭!
打了一记清脆的响指。
声音不大。
许是,这夜实在太过宁静。
亦或,这处院子过于寂寥。
恍惚,只要呼吸声稍微重一点,耳畔,似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一记响指,听上去尖利刺耳到仿佛要将头顶这片黑夜给撕裂一般!
七杀得令!
立即张开血盆大嘴,四肢用力往后一蹬!
再猛地向前一扑!
喀嚓!
一口!
咬断了李管事的喉咙……
……
……
这座院子里,又开始重演了莲庆刚入府时的那一幕。
只不过,这一回,没有那么多观众。
也没有,那么多砰砰砰砰拼命磕头的小童。
从始至终,只有莲庆一个人,沉默着冷眼旁观,像一位坐过站的旅客。
面目僵滞,表情近乎虚无。
她蜷缩着身子,蹲坐在那一方冷冰冰的石凳上。
平静地,看着这一出人间惨剧。
从头到尾,双目平直,视线……一次都没有移开过!
沉默地,看着七杀一口一口,咔嚓咔嚓!嘎嘣嘎嘣!
将李管事的双手,双脚,肩膀,小腹,大肠,心脏,脑袋一一吞进嘴里。
骨肉被咬碎的声音,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强烈刺激着她的耳膜。
空气中,开始流动翻滚着阵阵新鲜的血腥气味。
坐在石凳上的少女,眼中仿佛藏有一方神秘的深海。
漆黑胜夜。
不见一丝微光。
……
……
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莲庆心想,自己这辈子,怕是只能成魔了……
看着七杀将最后一口肉块吞进腹中,猩红的大舌头,于口腔中兴奋地搅动着,连带舔了舔嘴边的血迹。
她皱了皱眉,胃海一阵翻滚,顿时绝了再去厨房拿食物的心思。
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之后,莲庆跑到一处池塘边,蹲下去,反反复复洗了二十来遍手。
洗完了,放到鼻下仔细嗅了嗅,确定再闻不到一丝血腥气……
方才长舒了口气,用力拍拍脸,整个人清醒了一些。
接着,大步流星,朝竹林间的小屋走去。
其实,早在洗第三遍的时候,她的手上,除了池塘独有的那股水草气息,就没有别的味道。
只不过,今夜莲庆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神经过敏。
感觉,像是不管洗多少遍?
这手上沾着的血。
死活……洗不干净!
……
……
天色,此刻早已过了丑时。
所以,当莲庆看到,小屋里头,还亮起的一抹昏黄橘光时,不由得一愣。
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她明明,每回出门前都有交待过他。
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会练得比平常还要晚,叫他不要等,早些休息便是。
而每一回,凰钟也都同意了。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纵使她回来得再晚……
屋内的灯,从来都亮着的。
而答应她会早些休息的那个人,也没有一次,有遵守过跟她的约定。
每晚必须等到她回来之后,才肯放心安歇。
莲庆心里边,说不感动。
定然……是假的!
只不过,对于感情这种事,说实在的,她真的已经没有半点信心了……
准确来说,这方面,她就是一个残疾人!
但她本就不是没了感情不能活的那一种人。
更何况,战场上,感情往往更多时候带来的只会是负累。
所以,明知自己有这方面的缺陷,莲庆并不在乎。
也没有半点要自我修补的意向。
而且,有些事,有些人……
在她看来,还是,早些了结的好。
当断则断!
……
……
想是这么想地。
然而,此时此刻。
她的足下几乎像是生了风,整个人火速冲过了篱笆墙!
只是。
手还没来得及推门,门却率先从里面打开了……仿佛里头那人,有感应一般。
凰钟一袭白色单衣,墨发斜插着一根乌木簪,束于脑后,静静站在她面前。
月光下,他的身姿一如既往,清瘦而挺拔,透着淡淡的矜贵。
眼瞳黑白分明,比起以往,稍稍多了一许深色,叫莲庆不觉回想起,初见时那个芝兰玉树般冰冷高贵的少年来。
两人四目相对。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直接通透,莲庆忽然间……有种一下子被他从头到脚统统看穿了的错觉?
她强作镇定,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同时,伸出手,虚晃了两下跟他打招呼,一如既往笑着调侃道。
“哟,小凤凰!怎么,没我在,你又睡不着啊?”
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
她觉得,今晚他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往,很不一样!
可具体有哪里不一样,偏又说不上来。
“……”
凰钟没回话,目光落在少女裙裾下摆处的几滴血迹上,眼睛里头眸色微变。
表情,有一瞬间的冰冻。
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他侧过身,让她先进屋,自己随后关门落锁。
接着,出声道。
“阿庆。”
“嗯?”
“你今晚,又去杀人了?”
“……嗯。”
莲庆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她走到柜子旁,拉开柜门,开始慢腾腾地从里头拿出洗漱用具跟衣裳。
“……”
凰钟凝望着少女纤瘦的背影,再次陷入沉默。
小屋内的气氛,悄悄变得有些僵滞凝固起来。
“半个月前,你才答应过我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吗?”凰钟问道。
“……”
“你身上的伤才刚好多久?一个月都不到!杀人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就那么有意思?!”
少年的语气愤怒且无奈,紧握着门栓的手,指骨微微泛白。
“……”
莲庆怀抱着洗具跟衣裳身子一顿,双臂微微拢紧,背对他略低垂着脑袋,用力咬了咬下唇。
“……阿庆,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我……”
我很担心你。
“……小凤凰,很晚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好吗?”
光是听到那一股酸涩艰难的语调,莲庆不用回头,也完全想象得到。
他的那张脸上,此刻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
“不好!”
少年的口吻极重,蕴含着满腔的怒气。
“……”
莲庆转过身,沉默的看着对方,抿紧唇,面容平静之余不掩疲惫。
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冷光。
凰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控,急忙向前快走两步,想向她解释。
可几乎是同时,少女条件反射般,向后连退了两步!
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
他的脸色唰的变得苍白,瞬间流露出一副比小兽还无辜脆弱的表情。
站在原地,双手用力比划着,近乎慌乱无措的解释道。
“抱歉,阿庆……我,我不是故意要那么大声吼你的。”
“……”
“……真的!我也不想,大半夜惹你不高兴的。可有件事,这些天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你说。”
“最近……最近这段时间,你为何要一直躲着我……?”
“是我哪里,有做错什么?惹你嫌了吗?”
“这些天来,你同我说过的话。加起来,统共,都没有超过五十九个字!”
少年的声音,像一块蓄满了盐水的海绵。
光听,都叫人唇齿间莫名生出些许炽烈的苦味来,舌苔处,涩涩的,麻麻的。
莲庆下意识别过脸,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弯起唇,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
“没有啊!小凤凰,你想多了,早些休息吧。”
说罢,抱紧了洗具跟衣裳,径自绕过他,大步往隔壁的浴房走去。
当路过凰钟身畔时。
也不晓得他忽然打哪来的力气,倏地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
哐啷!
伴随着洗具跟衣裳跌落在地的声音。
凰钟强行将吓懵了的莲庆,推地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她的脊背一下子尽数抵在了屋内墙面上。
退无可退!
“唔……”
莲庆痛得低哼一声,被迫抬起头,少年的鼻息,温热烫人近在咫尺。
眼瞳漆黑灼亮!
吓得她条件反射般,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生平第一次,说不出缘由……竟然有些害怕眼前这个人……
凰钟看出了她眼底的畏惧,心中兀自苦笑了下,恍若着了魔般,顾不得会惹她生气。
弯腰,主动把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项间。
像是荒漠中干渴久了的旅人,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体里的味道。
微凉的唇瓣紧贴着肌肤,意外的,比他的呼吸还要来得烫人!
仿佛随时有可能将她脖颈处那层纤薄的皮肤融化掉一般。
莲庆满目惊愕,试图挣了挣,却分毫没有挣开!
正当她打算出言嘲讽之际,耳畔……缓缓传来少年的声音。
嗓音温凉且低沉,叫人不觉联想起了九月山谷谷底的风。
他说道。
“阿庆,我知道……一直以来,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可以帮你!”
这个世间,想来,也只有我。
能够,或者说,愿意为你那样做罢……
凰钟心想,不觉松了手腕的桎梏,苦笑了下,双臂收紧,顺势将面色寡白身体僵硬的少女搂进怀中!
力道之大,似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大抵,这是他有史以来,对她最为放肆的一次举动。
至于后面,会遭遇什么样的后果,目前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
来自对面少年身上干净的草木气息,狂烈而凶猛地围剿了莲庆的整套呼吸系统。
胸腔处由于过分缺氧,心脏倏然间砰砰砰砰跳动地异常厉害。
甚至,隐隐发疼。
她最想要的东西……这个答案,明明她本人……都无法给出来。
你,又知道呢?
面对眼前之人疑惑惊愕的视线,看着她那一双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像轻盈的羽坠落于一方平湖之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细碎的波纹。
凰钟心意一动,唇畔的笑容不觉加深了些,恍若一块雪水彻底洗过的白玉。
有那么一秒,某人,完全看呆了……
“最近,我记起来一些旧事,其中,恰好有可以助人修行的法子。”
“听到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小凤凰,你别以为讲个冷笑话,刚刚那一下我就会假装忘了!”
“痛死了混账!还不快放开我?!”
莲庆迅速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眉心紧拧,冲他吼道。
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一点都没有受他刚刚的话所影响,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阿庆,我是认真的。”
沉稳平静的声线,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凰钟急忙松开手,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看着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
莲庆闻言,嘴角的哂笑微微一滞。
随即,眉梢轻蔑的挑了挑,下意识想开口嘲讽他,熟料,遭其抢白道。
“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你想修行,这件事!不是……不可能的!”
……
……
“……”
少年的声音犹如一支利箭,直接贯穿了她脑内所有的怀疑跟冷漠。
莲庆全身僵硬,双唇剧烈地颤抖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神色一下子怪异紧张的简直要一口将他吞下去的一样!
呼吸哗然乱成了一锅煮糊的粥!
脑袋,不自觉深深埋至胸口处,仿佛一朵被雨打过的花儿,狂风中,那些叶片儿摇晃地不成样子。
残存的花瓣,伤心的撒了一地。
……
……
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凰钟的所有变化,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出于尊重,亦或本心不愿过多干涉。
她并没有将对方的种种异样挑明,刨根问底追究下去弄个清楚。
不过,她与生俱来的敏锐度,及战场上淬炼出来的观察力。
都没办法让她蒙眼忽略掉生活中观察到的这些个小细节。
比如说,近来。
他看自己的眼神。
他的说话方式,对于一些事跟人的评断。
以及,最近这段时间来,自己打从骨子里对他生出来的那一份本能的畏惧感……
这也是为什么,她决定渐渐疏远他的主要原因。
眼下,他居然说……说有法子能助她逆天改命,踏上修行路?!
最开始遇到的那个病恹恹的大周二皇子,那个仿佛从冰雪中生出来的贵族少年,她所熟悉的那一只纯的要死又蠢得要死傻兔子。
根本不可能像这样自信满满地说出如此近乎发梦般的话来!
这个人,他是谁——?!
“你不过是区区一介师绿境中阶的念师,能有什么法子?”
莲庆双手用力握紧成拳,强稳住心神,忽略掉脑海中的种种疑惑,再一次毫不留情嘲讽道。
她的话刚落,凰钟也不恼,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嘴角牵扯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
不过,这笑容只存在于短短一瞬。
他就又很快恢复成平时的模样。
面对少女直接尖刻的问话,他微笑着伸出食指,在她的额间轻轻定住。
眼神里头,是一片宠溺。
同时,又带有几分高贵的神秘之感。
甚至,隐隐约约……还由内而外散发出几许王者与生俱来的骄傲跟霸道!
“我可以。”
“这个世上,也只有我可以。”
……
……
“……你的条件?”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更何况,还是从天而降一个足以逆天改命的究极大礼包?!
凰钟听到她问这话,并不感到意外,因为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情。
然而,还是略微感到有些不舒服。
因为,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疯子修行者,敢于不怕死付出这般昂贵癫狂的代价!
他默不作声走到桌旁,拉开一张凳子,坐了下去,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低头,悠悠缀饮一口。
望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凝神,貌似陷入了思索之中,背对着她。
迟迟没有出声。
莲庆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催他。
一直等得都快有些不耐烦了!
打算拾起地面的洗具衣裳,去往浴房洗漱,耳畔,忽然传来一句金乌铁般坚硬的话语声。
“我的条件,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修行了以后,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哈?”
“……阿庆,一直以来,我觉得你的心思太重,包袱太多。活的……实在太压抑了……”
“如果说,修行是束缚你人生的镣铐,那么,我会给你钥匙。”
“……”
莲庆哑然,眼眶微微泛起了酸意,隐有痛感一波一波生出来。
她咬紧了下唇,愤怒地目光如寒冰一般,直刺向少年后背那一对漂亮的蝴蝶骨。
“……关你什么事……?”
“那又关你什么事?!”
几近破碎的声线,饱含着几分少女深埋心底的孤傲跟倔强。
“少把你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我要怎么活,是我的事!”
“姬凰钟,你……现在不开口,说出你的条件的话,日后……我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
“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后悔!”
“因为,那是你……是你自己!主动放弃不要的——!”
少女说到后面,好似又生气的吼了起来,偏偏,那些话听上去,给人感觉脆弱的一塌糊涂。
“……原来,阿庆你,也有这么傻的时候啊……”
少年轻声感叹道,与她截然相反,他的语气很是欢快,同时,又带有一丝扼腕。
嗓音如杯盏中静静流淌的琼浆玉液,温润优雅,悦耳之极。
“我不会后悔的。”
“没有什么所谓的条件。”
“……无论阿庆你,在能够修行了之后做出任何决定,我心如故……”
“……”
莲庆张着嘴,舌头恍若被人割掉了一般,眼眶的痛楚与温热,瞬间,加重了成千上百倍。
呼吸,无形之中变得愈发困难起来。
下一秒,双膝一软,她整个人险些噗通跌坐在地上。
幸好,在那之前她两手五指张开,狠狠扣住了墙壁!
扣得手指甲都要流出血,指甲盖差点儿脱落了。
而眼前背对着她的少年,同样,紧握住茶杯的右手,指骨拧白,手背根根青筋凸起,似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好像紧张的不得了样子。
并且他的耳垂处,红得像是刚精雕细琢过的血玉一般!
感觉手一不小心触摸上去,皮肤眨眼间便会被那滚烫的热度给熔化掉。
没办法。
他此生,截止到现在,从来未曾如此赤裸而直接的表达过……自己的心意。
倘若不是用力握紧茶杯,兴许,他会紧张笨拙到将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胸腔处那颗心,砰砰砰砰凶猛的狂跳不已,伴随着无从发泄的疼痛与酸楚。
莲庆背抵着墙,双目鲜红如血,隐约有水雾氤氲,咬紧牙关用力吸气呼气,再用力吸气呼气。
拼命控制压抑着自己濒临决堤的情绪……
……
……
不准哭。
不准哭!
不准哭!
不准你丢人现眼!
曾经发过的誓难道都忘了吗?!
区区两句话便感动的想痛哭流涕,百里莲庆,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啊——!
他是骗子!
他在撒谎!
一个普通人想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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