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齐感受到后背的湿意,只当黛玉仍是因林如海逝世之故伤心落泪,叹了一口气,并不出声。
黛玉哭了许久,才渐渐从那梦里的凄惶无依中走了出来。
林锦齐柔声道:“快别哭了,好妹妹,你再哭下去,身体真要受不住了。”
黛玉哽咽着道:“无事、我无事……哥哥不必忧心我……”由于刚才哭得太厉害,此时便有些匀不上气。
“傻妹妹。”林锦齐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几日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教我如何不担心?好容易才将面色养红润了些,只这几日便苍白憔悴至此,我怎能不心疼?”
黛玉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林锦齐背着黛玉又默然行了一段路,行至一条回廊间,月华如水,小雪悠然。林锦齐忽然道:“妹妹,且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哥哥请说。”
“父亲去了,你哀恸也是应当,大哭了这几日,自是你一片孝心,我也不曾劝过你。只是你答应我,从此往后,无论遇见何事,不可动辄落泪。不管大事小事,皆勿放在心中,思虑过度,平白伤了身子。”
黛玉闻言,自然知道林锦齐是一番苦心,只是想起自己素日爱多思多虑的脾性,一时竟不敢轻易应下来。
林锦齐轻轻握住了黛玉的手,黛玉原本气血不足,雪夜里双手冻得冰凉,却被林锦齐暖和的手握住,黛玉只觉心中亦是一暖。林锦齐柔声道:“答应我,妹妹。从今往后,不可动辄落泪。”
黛玉又想起方才的那个梦,梦里的自己被托付与贾家,何等孤苦无依。如今自己却有这么个兄长,虽非同胞所出,可他一片真情厚意,自己岂能无感?至少自己如今还有个兄长可以依靠,又何必仍如那梦里一般,成日作那伤怀之状?最后只不过是平白损了自己的身子。且父亲临终前,亦是拉着自己的手,殷殷劝诫自己,让自己遇事心怀阔朗一些。
念及此,黛玉轻声道:“是……我往后无论遇见何事,皆看开些,少往心中去,再不轻易落泪的。”
林锦齐微微一笑:“妹妹可要记得今日说的这话。”
雪下得更大了些,纷纷扬扬地飘落,转角处有一株梅树盛放,白雪映红梅,月华照雪景,说不出的清冷雅致。四下里依然静默无声,黛玉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一些。
林锦齐背着黛玉绕过后廊,往她的院子里去了,又道:“外祖母家来信了,知道父亲过世,恐妹妹无人照料,想接妹妹回京城。我倒觉得路途遥远,免得折腾了身子,还是不去为好。妹妹的意思呢?”
黛玉毫不犹豫地道:“我不去。”
林锦齐微觉诧异,问道:“妹妹在家里倒时常惦念外祖母和外祖家的姊妹兄弟,如今怎么竟是不愿意回去了?”
黛玉知道自己不该因为一个梦便疏远了外祖母家,只是想起那个梦仍是心有芥蒂,忍不住赌气地小声道:“纵我去了,也不过受人欺凌罢了。”
林锦齐的身形微微一顿,声音温柔而坚定:“有我在一日,便不会叫你受人欺凌。”
黛玉一愣,抿了抿嘴,却轻声地道:“这可是假话,往后你我兄妹二人总要分开的,到时哥哥哪里还愿意管我?”
林锦齐淡淡地道:“你在家中一日,我便护你一日。往后纵然你嫁了人,但凡你夫君婆婆有半点不好,我必当为你出头,定不叫你受了委屈。”
黛玉眼眶一热,又想起方才之语,强忍了眼泪,低声道:“我向来可叹自己无兄弟姊妹之福,如今却有了哥哥,实是上天眷顾于我。”
“如今有了妹妹,又何尝不是我之福气?”林锦齐轻轻一笑,又认真地说道,“父亲临终前,便让我兄妹二人相互扶持,我时刻谨记在心。如今你我要守孝三年,我遵从父亲的意思,认真读书,将来走科举的路子,挣个功名回来,万不可叫人看轻了我们去。你既不愿意回贾家,便安安心心地待在家中,细心调养身子。”
小雪轻轻地飘落在两人的发上。黛玉应了一声,将头轻靠在林锦齐的肩上,闻到熟悉的清冽味道,只觉十分安心。
行至黛玉的院门前,林锦齐才将黛玉放了下来。黛玉因恸哭了这么些日子,身子十分虚弱,林锦齐便携着她走进了内室,又扶她坐了下来。
雪雁端来了一碗热乎乎的碧粳粥,林锦齐接了过来,舀起了一勺,稍稍吹凉了些,亲自喂到黛玉的嘴边,说道:“你不思饮食了这么些日子,又整日哭泣,才导致了今天晕倒。好歹用些粥吧,来,我喂你。”
黛玉点点头,小口抿下了一勺粥。
林锦齐一勺一勺地喂着黛玉,黛玉就这样用了大半碗,只觉腹中渐渐暖和了,身上的气力终于也恢复了些。
林锦齐取了干净帕子给黛玉擦了擦嘴,柔声道:“今日便早些歇下罢,不可再哭了。”
黛玉点头应下了,林锦齐又怕她吃了东西后贪睡,反而容易积食,便继续同她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离去。
又细细地嘱咐了雪雁道:“你服侍小姐歇下,多灌几个汤婆子放在被子里,屋里的火盆笼得旺些,但记得要开一线的风,免得过于憋闷。夜间小姐若要吃茶,一定记得续热茶,不可贪轻便……”
待雪雁一一应下,林锦齐这才披上了斗篷,迎着风雪回了自己的院子。
彼时已经二更天了,月色皎然,雪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