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文卿一贯的作风, 当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基本就预示了接下来整个事件的走向——无论身处多么奇怪或者严肃的场合, 基本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都只会是吃吃吃……
然而这一次却有所不同。这一次他所面对的事件实在是太棘手了,棘手到完全没办法一键切换成美食模式。
毕竟现在和他面对面说话的,这个看起来柔弱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王子的家伙——根本就是不是人啊。
不仅不是人。这家伙大概是某个非常可怕的物种。实际上“大概”、“某个”这类词汇几乎是多余的,在这种情况下运用如此之多的表示不确定的词汇,与其说是无法肯定对方的身份,不如说就是因为肯定了对方的身份,才会自欺欺人地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安慰自己“我可能是猜错了吧”。
尽管在跳进火山之前就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测,然而在真的看到火山里的这个“人”之后, 文卿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微妙地、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不是因为恐惧, 起码不单单是因为恐惧。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得浑身僵硬的旅人忽然泡进了温泉,习惯了低温甚至已经变得有些麻木的皮肤在适宜的温度中缓慢复苏,随之而来的是针刺般难熬的酸痒和麻痛。
这家伙没有回答文卿的问题。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这动作犹如眼波飞横, 在迟缓中透出摄魂的妖异,然而细细看过去的时候, 他却依然一副安静的模样,好像那个妖异的眼神不过是无心之举。
他们始终贴得极近,文卿转身的行为稍微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他并没有顺着这个动作躲开, 于是这个忽然出现的家伙就维持着将要把头埋进文卿脖子里的姿态。
那件大红色的华贵长袍披散着,长长的宽袖堆叠出极为柔软的褶皱,金色的绣纹在他的衣衫上闪闪发光, 好像活着一样。
“我叫哈利。”文卿慢吞吞地说,打量着对方。
他的黑发极长,分成好几股纠缠着他的袖袍一直盘桓到他的足踝;他的黑眼睛澄澈如初生,说不清究竟是纯洁还是空荡。
他始终没有说话,歪着头凑在文卿身边静静地深呼吸,好像文卿身上有什么让他特别迷恋的味道。
就在文卿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缓慢地直起腰,凝视着文卿的眼睛,轻轻地回答说:“卡隆。”
卡隆。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刹那没有电闪雷鸣,然而它依然在文卿的心里轰然炸响,冲击波震得他头昏脑涨。他很想表现出波澜不惊或是不动声色的样子来,像一个在震撼性消息面前依然能保持镇定的成年人,然而——根本就做不到。
毫无办法。
哪怕一丁点可能性都没有。
任何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不敢在它的面前无动于衷。
震惊让文卿失语,卡隆觉察到了,侧过头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人知道我啊。”
“……因为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就稍微调查了一下。”文卿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了,还特地解释了一下,“说这个名字有趣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觉得还挺好听的,又像是马卡龙,又像是卡农……马卡龙是一种甜点,卡农是一种音乐的规律。”
“嗯。”卡隆说,表情淡淡的,“说说你调查出来的事情。”
文卿呛了一下,心说我还能调查出什么来,在你活跃的年代人类弱得跟小鸡仔似的,活着都成问题,哪里有心情记录历史,关于你的资料全都依靠口口相传流传下来,通篇都是“传说”、“据说”这样的字眼,被当做奇闻异事或是用来小孩子床前的恐怖故事;要不然就夹杂在史诗里,作者只敢在角落用晦涩的字眼略微暗示提及你的存在,台词极尽吹捧之能,肉麻得令人发指。
故事里的事情哪能当真?也不是说完全不靠谱,毕竟一般这种故事都有原型。
但是要有多靠谱那肯定也算不上。人们向下一个人讲述故事的时候,总会本能地夸大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流经的人越是多,故事就会演变得越发夸张。
谁会信那些故事。说你曾经三次掀起岩浆的巨浪毁灭这个世界,又三次让这个世界重生也就罢了;还说你姿颜妖丽不可方物,生来就为引.诱世人堕落……骗谁啊,气质是上佳,或许和精灵王比起也不分伯仲,可长得一般般嘛。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那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卡隆神色安静,垂着眼帘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温顺得不得了,甚至还让他可耻地觉得心跳漏了半拍(他察觉这个瞬间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表,干脆略过),但他就是不敢不仔仔细细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回答。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卡隆表现得太平静了。
他在这么一个火山底部,头顶上炽热的岩浆还在倒流,周遭安静如同太古时候,世界在火焰中初生。他身上火红的长袍绣满了金纹,大抵是些枷锁或者封印之类的东西,乃至于或许这个火山就是一个庞大且亘古的、来自于至高的神灵,而由人类之口传达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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