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有些人,活着就是痛苦。”
两人站在电影院门口,外面乌云沉沉,厚重的云层如同这电影般压抑,可偏偏就是没有雨水泼下来,沉闷得很。
周斯越把手放进兜里,视线落在远方。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丁羡下意识抬头,看见他的侧脸,难得柔和。
“彼方始有荣光在。”
字字清晰的声音一下子击中了丁羡的灵魂,周斯越微眯眼,忽然迷离深邃起来,“目标遥远,才有挑战的价值不是吗?”
丁羡想他骨子里的傲气是被电影给触动了。
“你长大想做什么?”
年少时常问的问题,在此刻变的格外慎重。
他低头轻笑,转头看她,年少谈及梦想,眼中有光,熠熠生辉。
“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编。
丁羡定定看着他。
少年忽然定了定神,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懒散却散着自信的光。
无论多少次回想,丁羡永远都记得从电影院出来的那个沉闷的下午,少年收起了往日的松垮与懈怠,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
这个社会会改变。
至于怎么个改变法,他没有说。
“会改变男女地位吗?”
周斯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着头,忽然想起她家里的弟弟,心下了然,淡声道:“会好很多,至少,比现在好很多。”
“你……”
丁羡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断定,又怕得到不肯定的回复。
“还有什么要问?”
少年垂眼睨她,见她摇摇头,勾勾嘴角,拽住她背后的挂冒,往外提,“走了,傻!”
两人沿路往回走,路边的烤鸭店冒出阵阵热气腾腾的香气。
丁羡路过烤鸭店的时候明显放慢了脚步。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饿了?”
丁羡忙摇头:“不饿。”
周斯越扑哧一声笑,“装什么,电影都请你看了,一只烤鸭我还不让你吃?”
说完又去拽她的挂冒,直接给她拖进店里。
那怎么好意思呢!
周斯越跟老板要了一只烤鸭,找了张桌子扯开凳子大剌剌坐下去,丁羡慢慢吞吞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放下书包,小声说:“这顿我请你吧。”
周斯越跟个二大爷似的靠在椅子上,倾身去拎桌上的茶壶,一边慢悠悠地倒茶,一边在腾腾升空的茶水云雾中,扫她一眼,“你有钱?”
看不起人呢不是?
虽然不多,苍蝇腿也是肉,请你顿烤鸭还请不起?
“我妈有给我零花钱。”
叶婉娴每个星期都会给她一点点的零花,虽然不多,丁羡几乎不花,都一块块赞起来,这么几年下来,也存了些。
周少爷端着茶水喝了起来,目光瞥向一侧,“算了吧,我可没让女生付钱的习惯。”
丁羡一下就听到重点,“经常跟女生出来?”
周斯越扑哧笑了,把茶杯放回桌上:“可能么?”
也对。
也没人愿意给你这死人脸出来。
但忽然想到电影院里那对闺蜜,兴许还真不少。
她巧妙的转移话题:“北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来了这么久我都没去玩过。”
周斯越又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旁边有个公主坟,你要去看看么?”
……
丁羡一愣,“还有别的吗?”
“还有个八王坟。”
“……”
“算了。”
丁羡心灰意冷地摆摆手。
周斯越抿了口茶水,“怎么,看不起公主坟和八王坟?”
丁羡一愣,她可没这意思,一介庸人哪敢亵渎先辈。
周斯越忽然笑了:“逗你的。看你喜欢什么吧。”
“钱。”
周斯越一愣,笑意更浓,放下茶杯,靠在椅子上说:“喜欢钱就去什刹海吧。”
“为什么?”
“什刹海原名十窖海,十窖银子的意思,传说当年朱棣定居北京后,想修城,就到找当时的民间活财神,沈万三。沈万三就带着人马去挖银子了,就在什刹海挖出了十窖银子,一窖银子四十八万两,总共十窖,挖完也不给人填回去,就这么留下个大坑,雨水积成海,就叫十窖海。”?
丁羡觉得他脑子里能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就这么一个小故事也能信手拈来。
“都被人挖空了我去干什么?”
“感受一下祖辈的淘金技术。”
“还有什么别致的故事么?”
“故事海了去了。”周斯越保持一惯的姿势,往窗外看了眼:“北京老人多,每到一个地方,你跟人随便聊两句,收获都不小。”
“你对历史感兴趣?”
周斯越笑了:“在一座城市呆着,不了解历史,了解什么?”
他不卑不吭又随心所欲的态度,让丁羡觉得惭愧,她从没想要去了解一座城市的底蕴文化,到底还是她狭隘了。
“不是只有坐在教室里才叫学习。”
“可是你坐在教室里也不学习。”丁羡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我挺崇拜你的,不用学也能考得好,不像我,拼命学也就这么点成绩。”
周斯越靠着椅背,这倒毫不谦虚地点头:“跟你比比是绰绰有余。”
“……”
丁羡瞪他。
周斯越忽然笑了:“其实你不一根筋的时候,挺……”
挺什么?
“正常的。”
本来想说挺可爱的,但是长这么大也没夸过女生可爱,说不出口,于是用了标准的周斯越式夸人方法。
其实这丫头真挺逗的。
跟她同桌儿前所未有的轻松,随便写几个数学题能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眼前直冒金星。写题写累了,没事儿就逗逗她解解压。
每次看她措手不及一脸懵的反应就好笑。
她完全不会给人造成紧迫感,逼急了也会想要咬人,憋着一股劲儿跟你作对的时候,你永远猜不出她下一步的反应。
然而每次都很好笑,特别是解不出题的时候,看她的蠢样,立马就灵感来了。
“你才不正常呢!”
小姑娘气得吹胡子瞪眼,还以为能从他嘴里听什么好话,果然是她想多了。
他无谓的一笑:“下次想去哪儿,提前说,等我有空就带你去。”
还还还……有下次?
见她一脸惊诧,周斯越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说:“不是说了等你来北京,我带你玩吗?不过得等我有空才行,最近忙。”
丁羡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句话出自哪里。
说实话,她真的完全把这事儿忘的一干二净了,要不是叶婉娴那天在丁家提起小时候俩人睡过一张床的事,她都快忘记了当初那个好看的小男孩究竟是谁。
虽然周斯越这人嘴上刻薄,有时候又爱逗她,但仔细回想,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
他帮过她不少。
请她看电影,帮她换座位,帮她怼宋子琪,现在蒋沉看见她也不敢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相对于小时候的承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也终于明白,他对她的好,是小时候帮他洗床单换来的。
“不……不用了。”丁羡摆摆手,低下头说:“你忙你的吧,我也没什么地方特别想去。”
周斯越看着她,略一点头。
老板端着盘刚切好的烤鸭上来,“来喽。”
话题终于结束。
周斯越坐直身子,手臂搭在桌板边沿。
丁羡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周斯越抬手叩了叩桌板,“吃饭。”
丁羡深吸一口气,抬头冲对面的人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坦诚又大方,“先吃饭。”
两人同时下手,解决桌上那一盘嗷嗷待宰香喷喷的烤鸭。
周斯越吃饭倒没有少爷毛病,不像宋子琪那个洁癖怪,在学校食堂吃个饭还要自带便当盒,连筷子都要自己用手帕包好带过来,坚决不用食堂的餐盘。
周斯越性格乖戾,肆意张扬的个性却又带着一点儿随和。
吃到一半,遇上了许轲。
丁羡刚把烤鸭卷好塞嘴里,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丁羡。”
两人同时回头。
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男生,穿着见灰色的Polo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的板鞋,相比较高一的周斯越,他的打扮更成熟。
周斯越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显然,他对许轲没什么兴趣。
丁羡热情冲他招手,“学长。”
许轲低头跟身旁地说了一句就往这边走过来,目光在周斯越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笑着看向丁羡,“这么巧?”
丁羡站起来,犹豫着要不要给俩人引荐一下。
奇怪,周斯越这么爱交朋友的人,居然没有跟许轲打招呼的意思,丁羡尴尬地冲许轲笑笑,“要不,你坐哪儿,我们去你那桌聊。”
许轲温和地笑:“好。”
两人就着邻桌坐下了,许轲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斯越,用口型问丁羡:“同桌儿?”
丁羡红着脸点点头。
许轲赞许地看她一眼,“可以啊,进展挺快的啊。”
丁羡小声解释:“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很普通的出来看个电影,吃个饭。”
许轲笑得更深:“我怎么没有这么普通的异性朋友?”
丁羡百口莫辩,明知他俩不是那样,心里又急又堵,“真的不是……”
许轲笑了笑,不再逗她,“急什么,就算是,我也会帮你跟叶阿姨保密的。那男孩我认识。”他压低声音,往她跟前凑了凑:“周斯越对吗?”
丁羡一愣,“你怎么认识?”
许轲摇头笑了下,“我们数学老师的得意门生啊,他的竞赛都是我们老师一手带的,初中就参加数学联赛拿了不少奖,清华北大苗子。”
难怪有时候会在他的桌上看到一些高二高三的卷子。
哎。
“怎么会跟他同桌?”
丁羡一低头,无限后悔,要是当初她没有迟到,估计就没后边这些事儿了,“巧合,很快要换了。”
小姑娘低着头,毛茸茸的脑袋耷拉着。
许轲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丁羡猛地抬头,许轲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沮丧什么,你也不差啊,你画画那么厉害,对了,我把书带来了,本来今天要去你家找你的,正巧,直接给你了。”
许轲说着从身后的包里抽出一本李阳疯狂英语递给她,还有一盘磁带。
“这是发音训练,你可以拿回去听,我用不上,就送你好了。”
丁羡:“那怎么好意思,我用完就还你。”
许轲经济条件不算好,估计买这些书也花了他不少钱,丁羡怎么敢收。
许轲朋友点完单回来,丁羡收好书,回到原来的位置。
盘里的烤鸭已经空了。
丁羡看着周斯越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块,真的一块都没给她留。
真是谁当你女朋友谁倒了八辈子大霉。
回去的路上,丁羡还在愤愤默念周斯越的残暴恶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行人道上,这次反过来来,丁羡急匆匆地踩着步子走在前头,而周少爷吃得酒足饭饱,一边插着兜一边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走。
“喂。”
丁羡装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要穿马路了,可惜是红灯,她只能抱着书,站在行人道上等。
周斯越手长脚长的,三两步就追上了,他跨下行人道,站到丁羡面前,目光睨了眼被她紧紧抱在胸前的书,不屑的轻笑:“李阳疯狂英语?他给你的?”
丁羡:“要你管。”
周斯越嗤笑,一只脚轻轻搭上行人道的马路牙子上:“你气什么?”
对啊。
她气什么,一只烤鸭而已。
“气我烤鸭没给你留?”他又笑:“你看见许轲就跟见了亲爹似的扑上去,把我晾一边,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丁羡瞬间愣住:“你怎么知道他是许轲?”
周斯越嘲讽地勾着嘴角:“在这学校你会认识除了他以外的人吗?”
就你朋友多。
“那天下午找许轲去了?”
丁羡点头。
“想学口语为什么不跟我说,旁边坐着一个大活人,你还舍近求远?”
“……位置很快就要换了,我们可能不是同桌儿了,我也不能什么事儿都依赖你。”
下周就摸底考了,谁知道考完你的新同桌是张翠翠李莺莺还是王燕燕,到时候你还能记得我?
向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了。
乌云终于散开,天空清澈如洗,是瑰丽的蓝色。
就听少年轻飘飘一句:“笨,摸底考而已,到时候考一样不就好了?反正又不用去别的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