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布鞋踩在湿地上,长袍边角已经湿了一大片。他仿佛没有察觉一样继续往前走,身后老人稳稳的撑着伞,跟着刘长业的脚印,把脚印踩的更深。
走到一颗老松树前面,刘长业突然停了下来,缓缓伸出手抚上树干。伸出的手连带着袖口一起被打湿。树干上有一块树皮被剥空了,上面深深的刻了几个繁体字?——发妻刘氏之墓。
刘长业的妻子,也姓刘。
身后沉默而笔直的老人此刻撑伞的手,竟然止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这个苍劲如松的老人显现出了一个普通老人的样子,脸上尽是怀念和悲伤,夹杂着不甘和悔恨。
刘长业把脸贴上失去树皮的树干上,丝毫不在乎雨水是不是会打湿脸颊头发和衣领。身后的老人莫名低垂下头,眼眶红红的一圈。
“小刘先生,我来看你了。”刘长业声音哽咽,脸上热泪被淋得冰冷。
尽管很难替贴着树干的刘长业挡住全部雨水,老人还是倔强的默默把伞尽量往刘长业头顶靠拢,能多挡住一些也是好的。
伍月离开洲际酒店,撑着伞往街上走,手机里有张浩发过来的位置定位,他和小筑现在在一家茶楼喝茶听曲。
“陶冶情操要从小开始。”张浩义正言辞这样说着。
说的倒也没错,只是这种事张浩来做,总是觉得让人难以信服。
茶楼有点远,但还好出租车不少。下雨天出租车生意好很多,司机们也更加卖力的载客人,多载几个客人,多一点收入。
距离定位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一会听完曲子还可以去泡个温泉,伍月想着,这样的天气带小筑泡个温泉,身心舒畅。
出租车司机惊讶于伍月的美貌和优雅气质,但也只是后视镜多看了两眼。他家里的孩子还在等着生日礼物,妻子刚刚还打过电话让他小心些开车,今晚会做一条糖醋鱼犒劳辛苦的丈夫。
出租车开的很平缓,车里有些湿气,但并不冷。
刘长业弄得有些狼狈,头发衣领都湿了大半,布鞋沾满了湿土。衣袖到胳膊都湿透了,发梢还滴着水,回到车里。长袍老人递了一条毛巾过来,刘长业擦擦头把毛巾披在肩上。
长袍老人坐在副驾驶,一身长袍看似还干净,衣袍下摆难免沾了些灌木的雨水,一直踩着刘长业的脚步,布鞋倒也沾了些泥土但不多,只是背后,却全都湿透了。老人眼眶还是有些微红,抿着唇撑出坚毅的表情。
车停在原地,司机也不问去哪里,车里安静的沉默了一会。
“老刘……五年了……她已经在这五年了。我也一个人吃了五年的饭,拜了五年的佛,忏悔了五年。五年里日日夜夜都是她的影子,我快疯了!我要毁了王家人,要他们全部忏悔!忏悔!”刘长业无力的摔在座位里,头朝后仰着,泪水从眼角滑进了头发里,悲怆的握紧拳敲打座椅。
老者闻言,终于是撑不住了一般,咬着的牙慢慢松开,弯下腰低头抹了一把眼睛,黑白斑杂的头发一下又白了许多,已经看不出多少黑发了。只有这时候才看得出来,这只是一个六十岁的普通老人,老年丧女的孤苦老人。
刘长业看着黑漆的车顶,这部车已经开了二十年了,零件几乎全都更换了一遍。刘长业看了好一会才道:“去茶楼吧。”
“是,刘总。”
司机安静的发动汽车,黑色的老福特低鸣一声,再次上路。
苏州是昆曲的发源地,唱腔婉转,故事凄美,尤其以牡丹亭为代表。
张浩抱着小筑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碧螺春,花生瓜子,糕点小吃,然而小筑只抱着那包栗子酥,吃的满嘴都是碎屑。
台上唱着刚刚开始一折新戏,灰色长袍的老艺人们坐在一边,手头二胡,竹板,各种中式老管弦乐器,还有皮鼓,行云流水的响起来,很有一番韵律,水袖浓妆的角儿从后台款款而出,嘴里咿咿呀呀的唱开来。
这是一出《长生殿》,改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唐玄宗既是重色误国的昏君,也是痴情不绝的情郎。
张浩不懂欣赏昆曲,但也觉得台上唱的很是动容,神情具都到位。至少他看得出这唐玄宗是如何痴恋美人的。
“小筑,你知道这是什么戏吗?”张浩剥着瓜子玩,把壳剥掉,瓜子粒都放进小瓷碟,这五香瓜子味很正。
“不知道。”小筑摇摇头,栗子酥吃的粘嘴,容易渴,小筑伸着手够桌上的茶水,这是第三壶茶了。
张浩微微一笑正准备开口解释,恍然转头间看到了茶楼下左右相对停了两辆车。车里下来的两个人,他恰好都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