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恳,似是当真想听听她的看法,她的意见。
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切换的如此之快,微渺得看不出任何不自然。如果不是钳制她下颚的力道犹在,不可忽视,章若愿简直要怀疑他刚刚的不愉是自己凭空的假想了。
这个男人竟强大如斯,可以将情绪变幻莫测、掌控自如!
不过章若愿没时间发怵,想到詹景冽抛出的疑问,在心里飞速考量起来。
太子幼年尚未及冠之时,昭武帝沿袭旧制,亲自为其挑选伴读。这些伴读人选范围圈定为朝廷重臣和世家权贵嫡系中聪颖好学,天赋异禀者。
激励太子求学奋进为目的之一,更多的则是提前为储君培养以后堪负重任的亲近权臣。
为了储君近臣的位置,上至王侯将相,下至正三品大员,不遗余力激烈角逐,最终三人脱颖而出,笑到最后。
这三个伴读,分别是镇国公世子楚辞,护国公世子许衍,以及吏部尚书嫡长子,她嫡亲的大哥章怀豫。
三人如同一个坚不可摧的三角架一般为太子出谋划策,构建权力网。待太子加冠后,分别升任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世人称之“东宫三少”。
其家族也纷纷别无选择站在太子身后,唯东宫之令马首是瞻,储君之位,稳如泰山。
只是三年前不知何故,少师楚辞忽然辞去东宫所有职务,放弃多年辛苦筹划所得。甚至不畏镇国公的强硬,毅然以卸任世子之位,从楚氏族谱除名为代价,远赴边疆。
临走之时放言,有生之年,永不返京。
彼时镇国公府所有的势力已全部被太子收于麾下,照理镇国公应再举荐一位嫡子顶上。可惜楚辞乃楚氏三代中最惊才绝艳之人,其父倾尽全力培养他,已耗毕生精力。
经此事后,镇国公意志消沉,整个公俯日益颓败,不复往矣。
太子爱才惜才,顾念与楚辞多年交情,并未立即纳贤。这一延迟,便蹉跎了三年。
章若愿知道,少师一职不可能一直空余下去,毕竟于太子来说,少一个近臣,他手中的势力便削减几分。
只是她没想到,太子会在今时今日,与她商讨。——这绝不正常!
章若愿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想恰当的说辞,詹景冽已从从容容抛出弹球。
“爱妃觉得,承阳侯府二公子卫明彰如何?”
承阳侯府?
天启元年,朝堂上共设公侯伯等世袭爵位,更有手握实权的阁老、尚书、大将军之流。
仅一等国公便有镇国公、辅国公、护国公三位,凭门第,承阳侯府的门楣似乎还不够格。既然权势不足以攀附,那么使太子另眼看待的,只能是人了。
卫明彰。
像是故意映证心中所想,这个念头划过的一瞬,詹景冽不紧不慢开腔,惯性清冷中带有咄咄逼人的气息。
“素闻承阳侯的二公子四书六艺无一不精,很有些才干。尤其自侯府世子围场突遭变故,摔断右腿之后,承阳侯对他可谓器重万分,俨然打算当继承人来培养了。
本宫记得章家与卫家一向交好,关于卫明彰的人品学识,爱妃可了解一二?”
章若愿余光闪过,那只被詹景冽攥皱在手掌心的锦囊,复又对上他眼中不容错辨的冷芒。心下一松,总算明白太子为何反常了。
抓住了症结,方可对症下药。章若愿抬眸直视詹景冽冷峻的眉眼,眸中一览无余的坦然,随意道。
“殿下有所不知,臣妾三婶卫氏,与承阳侯一母同胞,世子卫玄朗与二公子卫明彰皆乃卫氏嫡亲侄儿。
母亲自生下臣妾后体弱,若非万不得已从不出府。卫氏怜臣妾年幼可爱,逢年过节到卫府回亲,总不忘带着臣妾。
臣妾便因此认识了卫家两位哥哥,世子哥哥风趣幽默,世子妃嫂嫂也对臣妾很好,经常做糖蒸酥酪给臣妾吃。
没想到天不怜人,竟让世子哥哥出了那样的变故……”
提起卫玄朗,她不可避免的语气低落下去,那样好的人,老天也不肯善待么?
章若愿没有刻意围绕着卫明彰解释,反而说起往事。詹彻寒望进她琉璃般清澈无瑕的眼睛,便知她没有隐瞒,心里多少舒坦了几分。
“殿下知道臣妾当时几岁么?”
见他脸色较柔和了些,章若愿轻轻抬手抚上詹景冽的鬓角,自问自答。
“总角之年。”
一个成天只知道玩闹吃糖酥的娃娃,连九岁男女不同席的避讳都还没听长辈提起过,哪里懂男女之情为何物。
她记忆中的卫家二哥哥还是个粉面玉琢、懂事明理的小公子罢了。
领了章若愿言外之意,詹景冽微蹙的眉心也熨帖几分,他摊开手心,托着那只已被揉的皱巴巴,有些不能看的锦囊递到她眼前。
章若愿指尖描绘着梅花鹿水汪汪的眼睛,自顾自说道。
“殿下一定不知道卫氏未出阁时,曾以精妙绝伦的绣工,名噪一时。
“蝶戏梅鹿”是她最擅长的图案,每个除夕夜的晚上臣妾都会缠着三婶要一只,如今整个匣子都快盛不下了。”
卫明彰是卫氏侄儿,央着卫氏绣一只一模一样的也不无可能。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正被那狂妄无知的宵小惦记着,詹景冽满心满眼不痛快。
“本宫瞧这图案寻常,以后不要戴了。”
章若愿臻首。
“臣妾晓得了。”
事情总算揭过,章若愿轻轻攀着詹景冽肩膀,经历过一番殚精竭虑,浑身似脱力般软在他身上。抚着他腰间那块触感上品的墨玉,轻轻道。
“若臣妾再有何不周之处,殿下只管与臣妾说,别凭白恼了臣妾。
臣妾不怕殿下发怒,只怕哪天您拂袖而去,再也不理睬臣妾了。”
章若愿柔声如泣,句句控诉,实则以退为进,詹景冽岂能看不穿她的小心思。只不过,她演的真切,他看得上瘾。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只要身陷其中的两人得趣,又何必执拗于真真假假?
詹景冽捏了捏她比墨玉更润滑的脸颊,柔缓而坚定开口。
“不会,我舍不得。”
被他话语中的珍视与无奈所蛊/惑,章若愿下意识仰首,吻上他冰冷孤寂的眉间。她不喜欢此刻他身上的感觉,好似天下之大,唯余他一人。
她极不喜欢这样的萧索。
他合该是统领四阖八荒,意气风发的王者。理应气贯长虹、霸气凌人才是。
感受到怀中人儿难得的怜惜,詹景冽身躯微震,待意识到什么,环住双臂,回以浑身热烈。
热浪翻涌,连绵不绝,诉不尽缱绻之意随着越升越高的体温,渐融化开。
这一晚,雪飘如絮,一室暖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