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说,在昨晚之前,她对钱都没啥概念,只知道“大团结”是很多,三分钱能买一支奶油冰棍,两分钱的是糖水冰。
正说着,顾家大门开了,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胡子拉碴,憔悴得不行。
“长腿叔叔!”
顾学章扯了扯嘴角,“妈,你锅糊了。”
“哎哟!”顾老太把扁担一扔,撒腿就往灶房跑,她锅里还蒸着大白米饭呢,儿子好容易回来一趟。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想起妈妈宿舍里的大包裹,突然小声道:“叔叔,我告诉你个秘密。”
男人挑眉,一把将她抱起来,掂了掂,“重了三斤,不错。”以前是个白胖的矮冬瓜,现在终于长高点了。
幺妹咯吱咯吱笑,忽然抱着他脖子,扒到他耳朵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叔叔,谢谢你送我的裙子。”
顾三挑眉,可据他所知,她没穿啊。
“我妈妈说啦,不是我们的东西不能要哒,我妈妈会把大包裹还给你哟。”
顾三腮帮子一紧,只觉挫败无比。
他这次回来,其实是有原因的。
上次跟黄柔表明心迹后,他冷静下来觉着自己太鲁莽了,本来是想正正经经介绍自己,让她知道现在的他够格喜欢她了,谁知那晚的言行,活脱脱还是一不学无术的愣头青!他往死里想过无数遍的台词,居然一句也没用上。
所以,他没有再穷追不舍,打算给她时间认真考虑一下。谁知刚回部队,就接到紧急通知,出去执行任务一去就是大半年,全封闭式的卧底任务,决不能同外界通信的。
这孩子的生日礼物,还是他提前拜托战友的。
等任务结束,归队后第一时间他就给领导打报告,申请结婚。到他这个级别的军官,结婚谈对象哪怕是离婚,都得组织认可,批准才行。
所以,等待组织回函的时间里,他又给二哥来了封信,知道母女俩压根没接受他的礼物,黄柔还调大河口去了。
也好,到时候随军就更方便了。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家属随军后,以他的级别能分到多大的房子,能给幺妹安排个什么样的房间,什么样的学校,以及黄柔的工作怎么解决。
她喜欢教书,那就让她继续当老师吧。
然而,三天前,领导的回函给他泼了一头冷水,透心凉。
经调查核实,黄柔的父亲系北京“230”特重大贪腐案服刑人员。
当年的“230”贪腐案,他也是有印象的。因为这是自建国以来发生的数额最大、职权最高的,还上了日报。他记得,他叫黄奇。那时候他刚上五年级,老师还让他上台,大声的,慷慨激昂的朗读报纸内容,全班还展开一场隔空大会,批评黄奇的贪污腐化丧心病狂,甚至还写过作文。
这次调查的打击是双份的。
第一,他绝对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喜欢上曾经批判过的大贪污犯的女儿。对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顾三来说,这无异于吃了两个大大的耳光,这脸打得太响,也太疼了。
第二,有这层关系在,组织上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和黄柔结婚的。政治问题是不可饶恕,也不可避免的原则性问题。
“小顾啊,本来这事应该保密,父母犯法与儿女无干,组织上的原则是不能泄露的,可我们怕你不理解,只能实话实说。现在的适龄女青年那么多,思想觉悟高的,家世清白的也不少,你看中哪个随便说,我们保证批,以最快速度批准。”
可顾三哪里听得进去?
他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不断建功不断提升,他要的是思想觉悟高的女青年吗?他要的是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人!不是谁都能替代的女人!他要的是能跟她平起平坐能配得上她的顾学章,而不是什么狗屁的识时务!
“你看,咱们文工团的几十号小姑娘,能歌尚舞的,还有医疗队,女医生女护士也不少,都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良母人选,咱们组织上肯定优先给你解决。”
“要还看不上的话,过几天跟驻地机关单位还有联谊活动,你把要求具体的说一说,我先打个招呼把人挑出来,到时你重点接触一下,总有能看上的。”就是皇帝选妃也就这档次吧?
“领导,这事就没回还的余地?”
领导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没成想他还揪着上一个不放呢,也给气笑了,“你小子一根筋啊!”
随即,虎着脸道:“顾学章同志,政治问题是原则性问题,作为军人你应该清楚。”
顾三双腿并拢,“是!”
顿了顿,他又问:“多谢领导好意,我对别的女同志没兴趣,您能不能帮忙问问组织,我怎样才能跟她结婚?”
“嘿,你小子是聋了还是聋了?老子说这么多你还揪着不放,这叫黄柔的到底是什么人,让你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他拿起调查回函,看了一眼,“还是个带娃寡妇,你说你图啥?”
顾三低着头,他真不在意她有娃没娃。因为他知道,这都怪他自己:怪他当年太渺小太卑微,不敢大胆表白心意,他凭什么要求别人等着他,为他守身如玉终身不嫁?
这不耍无赖嘛!
更何况,几次接触下来,那孩子她教得挺好的,只要能留住她的心,他也不介意当后爸。
他图啥?
就是图喜欢这个人吧,喜欢到午夜梦回都是她,短短的几次接触都能让他回味这么多年,从此,他眼里再入不了别的女人。
被领导赶出门后,他跟许多没啥文化根底,又不怎么熟稔人情世故的大老粗一样,被战友支了不少昏招。他现在所在的部队,老政委跟他有类似经历,当年看中一资本主义小姐,全靠头铁对抗,最终娶到了意中人。战友让他去找那位老政委试试,看能不能看在他们也算“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份上,帮他说两句好话。
昏招就是昏招。
他提着一网兜水果敲开政委的门,还没等把话说完呢,就被人给一把扔出家门了!
直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老政委到底发的是哪门子的火。因为第二天,直属领导把他叫去,又给骂了顿狗血淋头,说他作风不正,尽琢磨歪门邪道,军人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文化人,又刀尖上舔血多年,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莫名其妙被骂了两次,脾气一上来,就跟领导吵了几句。
得,领导气得脸红脖子粗,吵又没他声音大,打又打不过,只能罚他负重十公里,心想跑跑散散火气他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谁知跑完十公里,顾三他又来找领导了,别的也不多说,问题只有一个,他想娶黄柔,组织要他怎么做才能同意?
“有本事你退伍吧,滚回家种地去!到时候就是娶个犯罪分子组织也不管!”领导气冲冲,脱口而出。
谁知顾三却沉吟片刻,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退伍能行?”
领导真是让他气死了,揪着他的耳朵骂:“你是不是傻,你这样的年纪当上副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你给我说退伍?想退伍,除非从我尸体上踩着过去!”
老领导一辈子只有一个闺女,对这个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兵,那是相当的喜欢,相当的看重,就跟自个儿亲儿子似的。眼看着“儿子”再努力一把就要更上一层楼,上的还是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到不了的平台,他怎么能同意?
“少给老子放屁,滚回去想想,想清楚再来见我!”让他回去见识见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他才知道珍惜现在拥有的。
于是,本该全年无休的顾学章,他又回家了。
最近两年回家回得如此频繁,就连顾老太也觉着不对劲了,暗地里问过他是不是任务不重,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领导给放假。
“叔叔你的思想开小差啦。”
“哦?”顾三回神,把幺妹架在自己脖子上,弯着腰进了家门,“听说你喜欢吃橘子罐头?”
幺妹看着他拉开军绿色大包包,里头许许多多金黄色的罐头,全都是小地精最喜欢的!
她只顾着点头了,哪里管他从哪儿听来的,“谢谢叔叔,我不贪心我只要一牙,哦不,两牙,还有姐姐,要三牙就行啦!”
顾三点点她鼻子,“全是你的。”
可这么多也太多了吧?她可是聪明的地精宝宝,妈妈说啦,别人突然对你很好,给你很多好东西的话,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帮忙哒,这样的东西不能乱拿。
幺妹双手叉腰,一副“本宝宝早已看透你”的表情:“叔叔,你又要我干啥?”
顾三摸了摸鼻子,上次是贿赂,这次是真专程给她买的,没啥目的。
“送你吃,你就帮我说几句好话,行不行?”他一面说,一面拧开盖子,用干净筷子挑起一牙橘子。
幺妹不争气的咽口水,竭力控制自己的眼神,可那久违的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她还只是个三百岁的宝宝啊,她做不到啊,她快要被馋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