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到了,那就一口咬定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反正一没发票,二没写名字,判刑也没证据不是?顶多抓去关几天,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这儿居然成了最大的黑市,光天化日之下就有这么多人呢!卖啥的都有,的确良衬衣的,灯芯绒料子的,钙奶饼干的,儿童凉鞋的,女人丝巾的……总的来说,穿的多,吃的少,瓷砖那更是没有。
她们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是摇头。
瓷砖那玩意儿,得南方广东才能烧得出来,不好搞。况且现在用它铺地的可不多,价格高昂,没啥市场。那重量上百斤背身上,要卖不掉那真是白当一天搬运工,治安队抓人的时候也是累赘。
“算了吧,不行咱们再去市二建问问。”陈静打起退堂鼓来。
可二建跟一建一样,都是闭眼睛卖东西的国营企业,它才不管老百姓需要啥,反正按计划生产,国家大企业大单位用剩的才能流到市场上,你嫌贵不买?多的是人愿意买呢!
“嘿大姐!”
“嘿,大姐!大妹子,你们真的要瓷砖吗?”
陈静正想说“谁他妈是你大姐呢”,回头见是一个平头小伙子,浓眉大眼,嘴唇的胡子都不叫胡子,还是绒毛呢,倒是没骂他。
小伙子忙放下胀鼓鼓的大包,从兜里掏出两枚水果糖,“来小朋友吃糖。”
“谢谢哥哥。”黄柔阻拦不及,幺妹已经接过来,悉悉率率剥糖纸了。
“姐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挣口饭吃,家里兄弟姊妹多,我妈没了,我爸一个人种地,我这……”别看他年纪小,好像比春苗也大不了几岁,可那嘴巴“得吧得吧”厉害,还是本地口音。
本地口音意味着啥?
那就是天然的信任和亲近。
陈静果然跟他聊上了,“那你爸一个人养你们几个?”
“六个,我是老大,大弟上高一,二弟初二,三妹四妹还在上小学,最小的小妹妹就跟这个小朋友差不多大。”
嚯,那确实一大家子累赘。
“那你多大?”
小伙子嘿嘿一笑,“跟别人我都说二十三,可跟姐我就说实话,二十一。”
“我呸!”陈静踢他一脚,让他机灵的躲开了,“你这样的二十一?小子,那我能当你姑奶奶信不信?”
小伙子这才愁眉苦脸道:“我要说我才十七,谁还愿意找我买东西?”
这倒是,本来找倒爷买东西就是铤而走险,搞不好钱给了却让他跑了,要知道他还是个未成年,那别人有合理理由加深这种不信任。
本来黄柔是不太喜欢他这样的人的,油嘴滑舌没句真话,可下一秒就听他小声说:“姐,我叫刘向前,向前进的向前,你们要的瓷砖或许我有办法。”
“啥办法?”
刘向前又是嘿嘿一乐,“姐您放心,我说能弄到就一定能,还能给弄不同的花色来。”
“真的?”陈静狐疑的看着他。
幺妹舔完一颗桃子味的糖,“真哒!”
她已经跟周边的小草草们交流过,它们说这个刘向前哥哥是个能人,夏天卖衬衣,冬天卖线衣,早上卖皮鞋,下午卖皮包,他手里的货源很多,而且讲信用。
虽然,她不知道“货源多”是什么意思,但他卖的都是好东西,妈妈都还没有用过的好东西呢!
黄柔忽然心头一动,背着幺妹走开几步,小声问:“宝贝闺女帮妈妈看看,这个哥哥是不是好人?”不知不觉,她也有点迷信闺女的“小福星”体质了。
小地精“嗯嗯”点头。
黄柔实在是太想装修房子了,铺上瓷砖,闺女就能穿着袜子踩在上面,还能坐着躺着玩儿,再也不用担心在农村一样滚一身泥巴。而且,瓷砖的保温防潮功能也比水泥地板好,冬天烧不了炕的时候,她可不想把闺女冻成小冻梨。
咬咬牙,“那你先说说价格。”
刘向前睁着一双很真诚的大眼睛,“我也不确定,毕竟这一块我还没怎么接触过,但姐你们放心,我一定给你们用最低的价挑最好的货!”
又是假大空。
黄柔矛盾极了,一面是对他的不信任,一面又是闺女的“火眼金睛”肯定,一面又按捺不住对装修的渴望。
刘向前估计也看出来了,忙拍胸脯保证道:“姐您放心,我不收您一分钱,您先把具体要求说说,我后天就下广东去,找到了先带几块样品回来,您满意了再给我订金,我再去给您拿货,怎么样?”
陈静一听,好家伙,不用给钱就能先看货,“那赶紧的啊,你哪天回来我们去哪儿找你?”
“顶多一个星期,您给我个住址,我自个儿找过去。”
黄柔来不及阻拦,陈静就把自己姓名,单位名称和地址告诉他了。这姑娘真是,说她不识人心险恶?还是没被社会毒打过啊,找这种倒爷买东西那都是双边双盲,互相不知道底细的才行。
就这么大咧咧说出去,万一哪天他被抓了,为了减刑胡乱攀咬怎么办?
刘向前掏出小本子,用嘴巴摘下钢笔帽,“刷刷刷”记录下来,“好嘞静姐,您等我好消息。”
黄柔状似不经意一瞥,哟,那小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这个“姐”那个“哥”还有啥“嫂子”的,记的都是地址,看来他业务繁忙啊。
虽然没买到瓷砖,可陈静的心情就跟那小鸟儿似的,“扑哧扑哧”的飞呢,回去一路上都在说这小伙子的事儿,夸他能干,夸他有闯劲,未成年就敢跑广东,她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会书城。
巴拉巴拉,虽然是抱怨,可黄柔却羡慕极了。
不用千里迢迢去农村,不用跟父母亲人天各一方,她真是一个幸福的小姑娘。
黄柔搂了搂怀里睡着的闺女,希望通过她的努力,她的女儿将来也能做一个这样无忧无虑,潇洒恣意的小姑娘。
幺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都是烤鸭的香味和屁股上一滴一滴的“尿”,她知道啦那不是尿,是油哦!油滋滋的大烤鸭哟,她啥时候才能尝上一口?
上了拖拉机,黄柔用衣服把她包裹起来,露出一半红扑扑的小脸,生怕让冷风给吹着。
“睡得可真香,这么颠都不会醒,小猪猪。”陈静点了点幺妹的鼻子,羡慕得心痒痒。这么可爱的小丫头,她要也能生一个,该多好啊。
下了拖拉机,她还是没醒,哼唧一声,脑袋在妈妈胸前找个舒服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
“静静,这儿!”
“徐志刚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你呗。”徐志刚摸摸后脑勺,龇出一口大白牙:“我朋友请吃饭,给朋友接风洗尘,你跟我一起去呗?”
陈静心头欢喜,面上还得绷着,“哪个朋友啊,不正经的我可不去。”
“正经正经,人是部队上来的,再没比他正经的。”
得,她长这么大最喜欢的就是兵哥哥,徐志刚要不是退伍军人她还看不上呢。“好吧,但我得带阿柔和我干闺女去!”
徐志刚为了博佳人一笑,自然满口答应:“好好好,咱们都去,顺便也让我干闺女吃点儿好的。”
“徐志刚你胡说啥,幺妹怎么是你干闺女了?”
徐志刚小声说了句啥,把陈静惹得红了脸,追上他就是两拳。
黄柔本不想去,可耐不住她苦苦哀求,说她要不去的话她也不去了,就连徐志刚也求她,她不去陈静还不得吃了他?最后几乎是被架着来到饭店的。
益民饭店,她只来过两次,都是吃水饺。
第三次,终于是正正经经吃点菜了,还点了满满一桌子,其中最醒目的,就是桌子正中央那一只油滋滋切成块的烤鸭。
幺妹觉着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地精,因为她刚在梦里吃烤鸭,正为看得见吃不着而苦恼呢,谁知一觉醒来,眼睛前面就多了一盘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