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叔叔好,这是我对象……我未婚妻,尤雯雯。”徐志刚脸色也不自然,他就是因为陈静的关系才认识的蔡厂长,陈父陈母拿他当女婿待,经常带着他请客吃饭,他们的人脉关系他基本都有涉足。
蔡厂长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好好,赶紧进屋。”
心里却也纳闷,上两个月还骑车送老陈家那闺女回来呢,怎么突然就多了个对……未婚妻?现在这些年轻人处对象的速度,他是跟不上啦。
老咯,老咯。
尤雯雯笑得灿烂极了,“蔡叔叔好,叫我雯雯就好。”虽然她爸爸坐牢了,可她哥还是干部,她家亲戚也还是市里干部,她倒是不怯场。
大家都不知道她来路,纷纷笑着打招呼。
“顾书记也来了?可真是巧啊。”话是对顾三说的,可眼睛却在黄柔身上,从头到脚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打量。
不得不说,尤雯雯本身是个漂亮女孩,个子高,皮肤也白,可她赶时髦学外国人纹眉纹得太失败了,像用蓝墨水画了个熊猫眼,眉毛又太细太黑,白白浪费了一副好底子。而黄柔则恰恰相反,自然舒服的眉眼,没有那么多喧宾夺主的“技巧”,看着就让人无端端的增加好感。
尤雯雯不瞎,也不是盲目自信的人,很快她就败下阵来,故意挤到黄柔身边坐下,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的叫,仿佛多亲热似的。
黄柔不知道她跟丈夫和女儿都有过过节,只当她也是跟陈静一样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倒是也没不理她。
她是恨,可她恨的是徐志刚,不是尤雯雯。她已经旁敲侧击的套过尤雯雯的话,他追求她的时候陈静正好在市里照顾母亲,二人属于正式分手状态。证明不是尤雯雯插足,而是徐志刚耐不住寂寞,前脚刚分手,后脚就喜欢上别人。
看吧,陈静难过得茶饭不思瘦了好几斤,眼窝深陷得可怕,他却很快有了未婚妻,谈笑风生。
她心里恨恨的,替好友不值,面上笑着问:“尤同志跟徐所长好事将近了吧?”
“嗯,他们家人瞧好了日子,就在下个月十六号。”
呵呵,跟陈静处了这么多年一直不愿提结婚的事,跟尤雯雯就是迫不及待订下婚期?他们也才认识三个月,正式处对象也才一个多月吧?
黄柔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男人要变心还真是一朝一夕一个眼神就能啊!
同样跟她一样气得不想说话的,还有小地精。
徐志刚因为带了个新女友来,其他人搞不清状况,心里颇为不屑和愤慨,都不怎么搭理他。顾三也是有句没句冷淡得很,他就像一个走错宴会场地的陌生人,只好将化解尴尬的目标转向幺妹。
“幺妹你们放假没?”他凑过去,笑嘻嘻的问。
“哼!”小地精不会也不屑于掩藏自己的情绪,小屁股一转,背对着他。
徐志刚摸了摸鼻子,“幺妹怎么啦?你不是喜欢吃橘子糖吗?来,给你。”
幺妹都快气炸了,气哼哼的用后脑勺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橘子糖?”
“你静静阿姨说的啊,她每次去百货商店看见橘子味的东西都会想起你,就连橘子色的衣服,也是……”徐志刚沉默了。
是啊,陈静看见啥都能想起这个小丫头,他又何尝不是?
他现在一下班就往市里跑,倒头大睡就就好了,再也不用想她。待在大河口,走到哪儿都觉着是跟陈静一起走过的路,看见啥都是跟她一起看见的,哪怕食堂打饭也会想起她曾经对这些饭菜的“评头论足”。
所有人都说他浪费了陈静三年青春,可他又何尝不是?难道他的二十几岁不是青春?他没一心一意对她?
两个人都是付出过真感情的,只是因为很多原因,他们真的没办法在一起,不存在谁对不起谁。与其痛苦的别扭的强扭在一起,不如各自嫁娶,相忘江湖。
他叹口气,告诉自己:徐志刚,你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时间能让你爱上一个人,也能让你忘却她,你需要大踏步向前。
幺妹看他一眼,“哼”一声转头,继续发呆生气去了。她胖胖的手指,把金色锡纸剥开,一下一下的抠着,抠平每一个小口子小折痕,她又把锡纸合拢,拧成个包子褶儿,捏紧,继续打开,抠平……
等她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的时候,这顿饭终于吃完了。
被迫营业真的太难了,她现在只想回家,回到她熟悉的,安心的小家里。
本以为妈妈加班就是加一天两天,谁知道接下来几天黄柔都早出晚归,比给小学生上课还累。
似乎是忽然之间发现她的好文笔,不止蔡厂长让她写这写那,就是院办的办公室主任,也把手里的很多对外宣发的文字性工作交给她,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一来二去,蔡厂长就把她借调过去了,美其名曰“暑假不用上课闲着也是闲着”。
黄柔虽然有意见,可她低调惯了,不愿出头提意见,心想锻炼就锻炼吧,她又不能提加工资,国家单位的工资都是从系统里一级级走的,她也不想提压根实现不了的诉求。
顾三却不忍她如此劳累,反正又不图她挣钱养家,某一天楼下遛弯儿的时候遇到蔡厂长,旁敲侧击的提了一嘴,谁知蔡厂长却拍着他肩膀,意味深长的说:“时势造英雄,实干出成绩。”
他隐约有了预感,倒也不提了。反正妻子现在漂亮,自信,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这就足够了。话说“小阿柔姐姐”这段时间可能是真“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皮肤嫩得豆腐似的,也是他的福利不是?
而让黄柔惊喜的是,八月底的时候,王满银和高元珍上门来了。
“姐,满银哥怎么来了,有啥事带个信,我去就成。”高元珍这么大的肚子到处跑她可不放心,再想到她是颠簸了一路自行车来的,更加担心了。
“姐没事吧?”
“没事,没事,好着呢。”高元珍扶着肚子进屋,视线搜寻一圈,“小绿真呢?”
幺妹早在十天前待不住,跟姐姐们回牛屎沟了。妈妈天天加班早出晚归,答应的烤鸭也没时间带她们去买。
高元珍一听,颇为遗憾的叹口气,“早知道我就提前几天来了。”
王满银赶紧提过来两个沉甸甸的编织袋,里头是一个个金黄的黄桃罐头,杏子罐头,梨子罐头,全是给小丫头准备的。
“可惜了……不过这些也不知道她爱不爱,反正她最爱的橘子要到国庆节才熟,到时候多给她留几个就成。”高元珍抚着肚子,隔着薄薄的衬衣,黄柔能看见她肚子上的波动。
“呀!这娃儿身体也太好了吧?小猴子似的,力气老大了吧?”
高元珍还没说话,王满银早迫不及待接口了:“可不是,我把手放上去,他就踢我,我放哪儿他都能找着,一踢一个准,有时候还打拳嘞!”
黄柔笑起来,一副“哟哟哟”的表情,高元珍红了脸,推他一下,胡说啥呢,啥叫“把手放她肚皮上”,不知道还以为他俩怎么着了呢。
“害,这是你妹子,怕啥,又不是你们村那几个长舌妇……臭婆娘下次再乱嚼舌根,老子见一次打一次!”王满银恶狠狠的说着,还挥了挥拳头,一副“我真干得出来”的样子。
当然,黄柔一点儿也不怀疑,他真能干得出来。
上个月月底,为了躲风头,她们的包包迟迟不敢拿到市面上,市里有个裁缝铺索性模仿她们手艺,做起包包来。虽然绣花技术不如崔家三妯娌,可裁缝铺有关系,有固定上下游,拿的料子便宜不说,做的包也够精致,价格足够便宜,打着“百货商店”专柜的名号,一上市就引得哄抢一空。
这不是跟风,这是赤裸裸的抄袭,甚至抄袭不算,还想取而代之!因为他们拿去百货商店的时候就号称是他王满银的供货商,直接跳过他这个中间人能给百货商店更低的价位……这是当他王满银是死人呢?
他虽然天天在李家沟帮忙种地做罐头,可他不是别人,他是王满银啊!整个市区哪里没他的眼线?这么个冒牌货刚冒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拎着拳头上门理论。
不是不允许别人卖包,世界这么大,他们要卖就卖呗,反正各凭本事挣钱。可他们打着他王满银的招牌卖冒牌货,败坏的可是他王满银的名声,这不,才卖出去一批,舅妈就把他找去骂了一顿。
说他刚看着像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怎么又故技重施不学好了?信不信把这事告诉老太太,让他老娘打死他!
王满银气得啊,裁缝铺的王八蛋孙子龟,坏他名声!当天就叫上一众狐朋狗友,去把那裁缝铺砸了。反正他就是个混子,就是不学好,居委会和治安队能拿他怎么着?钱他是不赔的,牢他是不坐的,砸了就砸了。
因为他一口咬定对方投机倒把,还借他的名头,让他好好一贫下中农无产阶级背了“资本主义”的名声,这锅他可不背!一天不把这事情解释清楚,他就一天不离开裁缝铺,让它片瓦不存,寸草不生!
混子说到做到,还真就不走了。
可裁缝铺呢?那是从街道手里承包下来的国营商店,也就是以前那波湖南人跑了后被政府收回去,结果发现它身上一屁股的债,经常有私人和单位四处讨债,政府也不干了,再次承包……当然,允许他们经营的范围是裁剪、缝制群众衣服,为人民群众服务,而不是私自做包,牟取暴利。
王满银以前那才叫真正的投机倒把,一天几百块的进项吃香喝辣,可他已经“金盆洗手”了呀,只要没被当场抓住,他就是清白的无产阶级!谁也打不倒的,谁要是说他资本主义,他就跟谁急眼。
其他人:“……”
然而,还真就是拿他没辙。
事情闹得挺大,连黄柔在大河口都听说了,王满银可真横啊,穷横穷横的。
说了一会儿,高元珍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来,“妹子,这是咱们半年的分红,一季度没啥你是知道的,二季度终于开始盈利,没再只进不出了。”
黄柔也不推辞,自从投进去三千块,又给友娣提前预支往返北京的车票食宿后,她银行里又没钱了。包包也不敢卖,每天生活花销都用工资,也压根存不下钱。快开学了,她准备买几本书给孩子,再做一身新衣裳,每天睁开眼睛就是钱钱钱。
高元珍很满意她的爽快,笑着道:“妹子数数,这是八十块,我全给换的零钱,正好你买菜啥的也方便使。”
她能分到八十块,那总的赚头就是二百……对于小本买卖的小作坊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了……难怪两个人喜笑颜开嘞!
有了钱,肯定就要吃顿好的。她揉一盆面,把俩人留下,看着时间上国营菜市场割两斤五花肉,一把嫩葱,回来包饺子吃。本来想割羊肉的,羊肉饺子更鲜,可去到才发现今儿是星期二,没羊肉。
菜市场的肉摊是肉联厂拉来的肉,肉联厂分单双数宰杀,猪肉天天有,可羊肉牛肉就是隔天有,全公社好几万人,肉联厂每天只给配额三十斤,去晚了连羊肉味儿都闻不着。
回家来,不让高元珍动手,她跟王满银洗的洗,剁的剁,刚把馅儿拌上,顾三就回来了。他吸了吸鼻子,难怪在楼底下就听见剁馅儿的声音,“原来是吃饺子。”
没有娃娃在,四个大人吃得倒是畅快,说啥也不用顾忌的,还能抿点儿酒,酒酣耳热之际,王满银那破嘴时不时还会冒出两句荤段子。
顾三比他得体多了,虽然兵营里也听过说过,可在女人面前,他很克制,及时的转移话题:“刚才你说你们能做黄桃罐头?”
“对嘞,李家沟真他妈是块风水宝地,种啥啥好,那黄桃比我拳头还大,熟得又早,七月份就能吃上,味儿正着呢……隔!”
顾三眼睛一亮,“真的?”
他也喝上头了,俊脸通红,眼神里有点点水汽。
高元珍暗道一声“造孽哟这是啥俊俏俏的小伙”,作为这桌上唯一清醒着的,起身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罐头:“喏,这是这个,妹夫尝尝,味儿正。”
吃桃子,讲究的就是味正,要有桃子味,不然光要甜味,那还不如直接吃糖,光要水,那咋不吃梨?
顾学章揭开,用筷子掏出一块,色泽金黄,肉质肥厚,入口酸甜,口感也非常细腻,一股熟悉的纯正的桃子味在舌尖荡开。吃完一块,他恋恋不舍的把盖子盖上,“小丫头肯定喜欢。”
想到那画面,四个大人都笑了。
“你们现在手里有多少?”
高元珍不用计算,这些数目她就像知道她的岁数一样了然于胸,“刚卖完一批,还剩五百瓶,明儿还有一批桃子送来,全做的话,得一千个上下。”
顾三沉吟片刻,一千个,倒不算多。
其实,他把书记和老尤条扳倒后,单位是风清气正不少,可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供货厂家断供了。
以前的老厂家因为他们买了劣质产品以次充好已经跟他们“绝交”了,大多都是罐头红白糖等紧缺商品,而短期内想要再建起一条稳当的供应链,他已经跑了很多地方,连市百货公司,也就是王满银的舅妈那儿都跑过了。
收效甚微。
他现在,急需一个亮点,一款明星产品打开局面。
而他坚信,在哪儿跌倒就要在哪儿爬起,县供销系统名声毁于几个臭罐头,那他就从罐头做起。以前他是因为看在妻子的面上,愿意帮他们问问供销社采购,帮他们做点销量……可现在,知道他们的罐头真的不错后,他就是为自己了。
当然,还有一个现实的原因——与其把利润送给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反水阴一把的厂家,不如给给自己人。至少,有高元珍在一天,作坊的罐头质量就有保障一天。
第二天,他带着三瓶样品到单位,分别给三个不同门市部的负责人尝过,大家都说好,急忙问是哪个厂家的,咋没个名字。
为了节约成本,作坊的“高氏老字号罐头”几个字,高元珍不愿再定做了,就那么一片薄薄的塑料纸得半分钱,不值。
顾三笑而不语,当天下午组织全单位的干部会议,让大家建言献策,说说怎么把单位名声挽救回来,什么改善服务态度那都是老生常谈……他直接抛出一句话。
打造明星罐头。
所有人炸锅了,啥叫明星罐头?这年代演员就是演员,“明星”的说法还不普及,大家慌忙的问左问右。
“我们要让全县的老百姓都知道,我们社有一种既美味,又便宜,还新鲜、安全卫生的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