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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学章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他稳住心神,心道:这丫头从小跟胡峻关系好,估计是大清早来叫他起床,或者找东西吧……
可下一秒,绿真哈欠连天,睡眼惺忪的问:“菲菲你怎么起这么早?”
顾学章的幻想破灭了——这就是刚从胡峻床上起来!
绿真昨晚哪是跟菲菲睡的!分明就是……是……他不敢想,两个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顾叔叔。”胡峻有种不好的预感,刚要说点什么,忽然一个砂锅大的拳头迎面而来,兜头照脸就是一拳,他隐约听见“卡擦”一声,什么断了。
下一秒,两条血线从鼻孔里喷出来。
所有人吓傻了。
崔绿真这才把眼睛睁开,睁得大大的,“爸爸?”
顾学章听见这声“爸爸”,心头一痛。从跟阿柔结婚,承诺会好好照顾她们那天开始,他其实就把绿真当自己孩子了,虽然有些时候要避嫌,他们之间缺少了其他亲生父女之间的亲密,可他们的感情不比亲生的差。
刚开始那几年,每当别人问起他才刚结婚怎么就有这么大个闺女时,他确实有过不自然,听见别人谈论继子继女问题,他会格外敏感一些。可后来,渐渐没人问了,他也想不起这回事了,甚至经常看着她的面容会冒出一个“真像我”的想法来,那种敏感和不自然,全都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理所当然,是骄傲。
尤其当小丫头叫他“爸爸”的那天,七尺男儿热泪盈眶。
这种感动和满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这声“爸爸”比汤圆橄榄第一次叫他“爸爸”还珍贵!当时他就发誓,就算是付出生命,他也要护她一世周全。
可现在?
她才几岁?居然就……就……不不不,不是自家孩子的问题,是胡峻。
呸!
枉他平时还待他好,把他当自家子侄关爱,原来他觊觎的是自己闺女,才这么小就……呸!
顾学章心头大痛,又是一记铁拳,胡峻虽然想躲,可顾学章以前在部队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顾团长,比武场上从来没输过,这几年搞行政工作是荒废不少,可底子还在。
胡峻眼圈挨了一拳,踉跄两步,“顾叔叔你听我解释。”
顾学章冷冷的看着他,要不是身体已经被王秘书死死抱住,他都能杀人了。
绿真懵圈了,“爸爸怎么……”
顾学章面对闺女,收敛怒气,尽量扯出一抹笑容,孩子确实是瘦了,估计学习太忙没时间好好吃饭。“乖,绿真先回房间去。”
说“回”,就是知道这不是她的房间,崔绿真就是再迟钝,也明白爸爸的怒气从何而来了。她想解释,她跟胡峻哥没啥的,连亲亲都没有就睡着啦。
可爸爸的眼神不容拒绝,她心里也有鬼,忙屁颠屁颠跑回菲菲房间,躲在门后偷听着。
“书记别动怒,有什么先坐下来谈谈。”王秘书小心翼翼说着,整个人却还跟石头似的死死坠着顾学章的腰,他跟他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暴怒的模样,这可是阳城市堂堂一把手啊!
平时泰山蹦于前还能面不改色的人……小绿真他知道,原来是处对象了啊,还……话说回来,八十年代都过一大半了,就是处对象睡一起又能怎么样?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什么风化不风化,书记以前亲口说的,青年人如果连爱情都不渴望,还能渴望什么?
所以,阳城市的“风化”在石兰省十九个市州里最抓得松的,别的地方男人留长头发穿短裤看电影都要被抓去批评教育一番,可阳城市?有书记的话谁敢抓?是嫌公安的案子不够多吗?该干的事儿都干完了吗?
这样一位敢于走在时代前沿的人,在面对自己女儿……也会崩溃的吧。
王秘书小心的咽了口唾沫,“书记您先进屋说,外头人多。”大门还开着,胡同里过路的人都能看见,多难看啊。
胡峻横起胳膊抹了抹鼻血,感觉脑袋都是晕乎乎的,率先进了卧室,顾学章这才冷冷瞥了秘书一眼,王秘书讪讪的放开他,等他也进了卧室,在外头把门关上。
开玩笑,他可没胆子跟进去……除非,不怕死。
卧室里,胡峻搬了把凳子给顾学章,顾学章冷冷的看他一眼,没坐,同时迅速的在卧室里搜寻起来,虽然被子还没叠,但床铺还算整洁,又看了看地下垃圾桶,桌子,床头……无异常。
看来,两个孩子还是有分寸的。
“顾叔叔,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们跟绿真处对象。”胡峻硬着头皮,觑着他难看的脸色,顿了顿,“但我们发乎情止乎礼,没有……没有……”
顾学章冷哼一声,“什么时候?”
“去年十月。”
“哼,瞒得倒是挺紧。”冷静下来,顾学章倒是没一开始的气愤了,绿真二十岁了,想处对象正常,就像他反对过分抓风化的问题一样,青年人如果连爱情都不渴望,还能指望他们渴望什么?
爱情是最美好的精神追求,他一点儿也不反对,只是……怎么说呢,他能接受看着闺女一步步走向爱情,从有个臭小子追她,他调查小子背景身份,把他祖上三代刨得清清楚楚,看着他对闺女穷追不舍,等着闺女来跟他分享她的小苦恼,等着他出主意……最终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两个人正经八百的处对象。
而不是偷偷摸摸,瞒着他和妻子,让他不知道则已,一知道就是爆炸性消息。
“叔叔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绿真,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也不会让她受苦。”胡峻郑重其事的保证。
顾学章不置可否,静静地盯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他的眼神却像两簇火苗,死死的煎熬着他。又像两把尖刀,穿过他的毛发皮肤,直奔内脏……这样压迫而又严肃的,带着严重审视的目光,胡峻很多年没遇到了。
以前的顾叔叔,无论他去他们家干什么,他都笑得很和蔼,会热情的挽留他们吃饭,会耐心给他开导人生重大选择……仿佛一位友善的同性长辈,像别人家的叔叔伯伯和舅舅,是他暗淡童年里仅有的光线之一。
上一次被他用这种眼神打量的时候,还是十五年前,他想要把妹妹从文工团带回来,他问他“想好了吗”。
就在胡峻以为他不想搭话的时候,顾学章忽然问,“你拿什么保证?”
胡峻一愣,是啊,他没有一个顾家那样充满爱的正常家庭,没有绿真那样腰缠万贯的财产,也没有顾叔叔这样的位高权重,他有什么筹码说这种话?
可就是因为没有,他才渴望充满。
“我用我的生命担保。”
顾学章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他,又是那种富有压迫感的目光,恨不能穿透他的直达内心。
这一刻,谁也不知道顾学章在想什么,他觉着自己什么也没想,可脑海里却放电影似的冒出无数个画面,当年他找老旅长打结婚申请的时候,也是跟这青年一样的眼神,坚定而勇敢,天不怕地不怕,动不动就提“生命担保”“发誓”……说出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是要用一辈子实践的。
顾学章心情复杂,但周身的愤怒却收敛了。他什么也没说,打开门,大踏步出去,走到客厅门口,忽然猛地回头,对上正看着他背影发愣的胡峻,“把脸洗了。”
一点感情也没有。
可胡峻心头一喜,他知道,顾叔叔这是给他机会了,只要没否认没拒绝,那他暂时算是过了眼前这一关!
这样的“留校察看”处分,胡峻和崔绿真都松口气,这以后就算是不小心又在阳光下了?
菲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洗漱完进来问:“顾叔叔早饭想吃啥?”
原本还觉着北京的空气清香怡人的顾学章,哪里还有心思吃早饭,他扯了扯嘴角,“你们吃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崔绿真连忙追出来,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她知道爸爸带这么多好东西,全是她爱吃的,分明就是来看她的,可他们只说过一句话唉……她不想爸爸走。
顾学章自己也说不清生谁的气,他只是惆怅,惆怅他的女儿就要有自己的生活,要远走高飞了……他曾经设想货无数次,可以是她二十五岁,二十七岁,二十九岁,却从来没想到是二十岁。
说真的,他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和面孔面对孩子。
“爸爸!”绿真追上来,惴惴不安的看着脚尖。
她发现,爸爸黑色的毛呢大衣上,沾着不少灰白色的毛毛,可能是飞机座位上粘的,可能是出租车上,也有可能是大河口的空气里,这几年对穿着一丝不苟的爸爸,来北京开会怎么允许发生这样的“失误”呢?
要不是,急着来见她的话。
绿真眼眶发酸,她觉着自己真是个坏孩子。
顾学章回头,看见她的窘迫和不安,心头一软,罢了罢了。
“乖,我先去会务酒店报道,晚上过来。”
绿真抬头,“真,真的吗?”
虽然没哭,可眼圈红红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她平时是多么坚强个丫头啊,顾学章心头一痛,自己吓到她了。明明是捧在手心里的姑娘,怕她被外人伤害,怕她吃亏,殊不知伤害她的却是他自己!
顾学章折回去,拍了拍她肩膀,强颜欢笑:“好了好了,包里有你妈给灌的香肠,还有你奶酿的葡萄酒,晚上咱们边吃边说怎么样?”
这是在哄她,就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姑娘。
崔绿真立马破涕为笑,“那爸爸一定要说话算数。”
顾学章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剩下院里三个年轻人,大眼瞪小眼。
胡峻把菲菲使唤到胡同口买早饭,他掏出手帕,递到绿真面前,小鼻子尖儿都红了,不知道是冻得,还是……他愧疚极了,轻轻的给她擦了擦滚落的眼泪,又擦了擦鼻子。
她的皮肤又细又白,他从来不敢用力,生怕留下红痕。小时候有次帮她擦鼻涕,让她鼻头红了好大会儿,小可怜啊,心疼坏他了。
此时,“小可怜”擦干净又是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她关心的问:“你没事吧?”
胡峻这才想起来,自己鼻子好像挺疼的,当时听到“卡擦”一声,他不确定是哪儿断了,现在想来,应该是鼻梁骨……吧。
果然,崔绿真看着他红肿的鼻子,担忧道:“咱们去医院看看吧,还有你的熊猫眼。”左眼青紫一片,要是右眼也来一拳,那就是真熊猫本猫了。
“不用。”能让未来岳父消气,断个鼻梁骨算啥。他只是简单的清洗一下,就上班去了。
绿真一整天心神不宁,像做错事的孩子,一会儿觉着完了,爸爸肯定要批评她,妈妈也会知道,肯定会怪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可一会儿,她又理直气壮,她可是二十岁了呀!
丽芝和菲菲也在谈恋爱,她们的父母就没有生气。
爸爸生气的点不在于她处对象,而是亲眼看见天刚亮她穿着睡衣从胡峻房里出来……当年杨美芝的事,可是全市皆知啊,搞得杨叔叔在单位抬不起头,年纪轻轻就申请病退了。
当然,爸爸也倒不是在意名声的人。
唉!明明他们连亲亲都没有,却要让人误会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你就说吧,小地精她冤不冤呐?
冤死了都!
不是胡峻骗她占她便宜啥的,而是她自个儿赖着要跟他睡一个被窝的,这事要怪也怪不上他。
晚上,直到天快黑,顾学章才来到四合院,王秘书给给他带着厚厚一沓文件,都是这几年全国各地经济飞速发展的城市,他得好好研究研究。平时在阳城都脱不开身,什么也看不了,现在出来正好偷懒,给自己充电。
“顾叔叔。”胡峻提前下班回家,正在水井旁杀鱼。
顾学章没出声,看了他一眼,算是答应。
虽然身材依然挺拔清俊,可眉心的“川”字纹还是出卖了他的年龄。同样是四十出头,妈妈看着还像三十出头,爸爸却老得这么快……绿真心疼极了,“爸爸你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比在家清闲。”他让王秘书把文件放下,抽出一本,迅速的翻看起来。
这几年,他们家温州和深圳的批发市场偶尔会上新闻,这不,在这本某位经济学家的报告里,这俩也是榜上有名的,一个代表了特区个体经济,一个代表了温州模式下的批发效应。
绿真歪过去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来,“爸你还没看过我买的地吧?厂房都快盖一半啦!”
顾学章合上材料,躺在躺椅上,绿真给他轻轻按揉太阳穴,顺便将灵力注入他体内。片刻的工夫,他的脸色忽然明亮起来,眉心里深深的纹路也变得若隐若现,绿真再加把力,皱纹直接没了。
王秘书正在分门别类收拾文件,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咦?书记怎么……看着,挺好看的?
对不起,顾书记一直是公认的全市机关里最帅气的男人,多少女干部背后都夸他帅呢,可那是前几年。这几年工作劳心劳力,经常熬夜加班,人还是老了许多,以前见过他的女干部,现在谁不惋惜一声呢?
廉颇老矣,美人迟暮。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秘书觉着,现在书记脸上的皱纹仿佛没了?熬夜熬出来的胡茬也顺溜多了,就连浑浊而有深度的眼睛也清明不少……关键是,连鬓角的白发也没了?走出去说三十岁,谁也不会怀疑!
现在看起来,至少年轻了十岁。
王秘书揉了揉眼睛,他觉着自己一定是眼花了,白头发一定是绿真帮书记拔的,看不出皱纹一定是光线的角度,胡子一定是他自个儿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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