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有有有,今年的还有五百多万。”
“多多少?”
林建平懵了,“书记的意思是……”
“我问你,额度具体还有多少。”
林建平额头上的冷汗还没干,又冒出一层,天王老子啊,他哪知道具体的是五百多少万来着?他只是前几天听下头人说了一下。
“具……具体的我……我也不知道……”他弱弱的说,眼睛不敢看这位活阎王。
顾学章不出声,看向他身后一群人,“你们谁知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着头,不敢说话。
顾学章实在是被气狠了,这就跟班主任不知道自己班上具体有多少个学生,管家的人不知道账上到底有多少银子一样,这他娘的还管什么账,教什么书!
他死死的盯着他们,“你们真的谁都不知道吗?”
大堂里落针可闻,最终还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小声说:“五百一十八万六千四百三十二……这是截止昨晚下班前的数据。”
顾学章视线“唰”的射过去,这是个很普通的男人,发际线很高,镜片很厚,目光略显呆滞,脸上斑块纹路也比周围的人多一些,明显是农村出来的。
他点点头,“那存款呢?”
眼镜男迅速报出:“一百二十一万四千三……也是截止昨晚下班前的数据。”
当然,顾学章不懂银行记账的方式,也不会干班门弄斧的事,只要能报出来,哪怕是急中生智瞎报的,那也比林建平强。他站起来,看着眼镜男,“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科的?”
“我叫李超英,信贷管理部的。”
超英,听名字就知道,大概是五八年生人,现在二十八九岁,不过看样貌却像四十出头,跟他差不多。
或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李超英腼腆的笑了笑,拘束的搓了搓手,“我六岁以前只有小名儿,上一年级才取的名字。”
原来如此,三十三四的年纪,正是单位业务骨干,信贷部能知道存款信息,也难为他了。顾学章点点头,“那你跟我说说,你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超英看了林建平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啪啪啪说开。农商银行虽然房子是盖起来了,可上门的客户却不多,一是大家没听过这名字,有农业银行,也有工商银行,可这农商银行是个什么鬼?没名气,自然就拉不到存款,信用社和农业银行的贷款名额供不应求,申请的人能把队伍排到火车站去,可他们这儿却门可罗雀。
明明还有五百多万的额度,却无人问津。
国家放这么多款给他们,却被他们放着发霉,顾学章恨铁不成钢,“贷不出去不会想办法?”等着别人找上门,那就只能等着饿死!
李超英嘴唇蠕动,什么也没说。
顾学章太熟悉这样的神情了,知道他有苦衷,他理解这种有想法又屈于人下的感觉,索性也不当着众人的面说了,找个借口先离开,让林建平写个自检自查报告来他需要看见反思。
至于整改,能者任之。第二天晚上六点半,一个名叫李超英的青年,走进了阳城市市委书记。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这个傍晚,属于能人的时代就要来了。
崔绿真也不知道爸爸怎么“争取”到的贷款,反正当天晚上,她就接到王秘书电话,让她准备一份贷款申请书,把贷款事由、用途、项目计划写得详尽些,如果顺利的话,这周内就会有消息。
绿真高兴坏了,没想到爸爸的效率这么高!
美国那边,田恬已经接洽好了,也签了合同,蔡明亮和张秋萍也跟学校提出了休学申请,但学校考虑他们是出去“深造”,自然只有同意的份。不仅爽快同意,还让他们不用休学,期末考结束后把书本带出去自学,两个月寒假,再新学期加一个月就够了,不影响课程进度,明年也不用重新修读一年。
至于许杰和张良军,因为他们曾经的特种兵身份,怕政审不过,杨旅长帮着想了点办法,成功的把签证办下来了。
过完元旦节,绿真就在翘首以盼,盼着他们寒假早点来临,终于,1986年元月10号,她集结到的四名“工人”,雄赳赳气昂昂上了去美国的飞机,顺便,她为该回家看看了。
一年没回来,他们家门前的马路似乎变窄了不少,仔细一看,还真是窄了。因为马路两侧不知何时多出来许多房子,沿着马路直接延伸到乡镇府所在地,另一头则是来到山脚的苏家沟外沟,再过去就是杨美芝开饭店的地儿……一直到人民广场,大河口变了大样!
“让你不回来,都认不出了吧?”几个伯娘取笑她。
“这……这也……”以前的田野,现在全是房子,她都不知道,这些房子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里头住的是什么人,以及,大河口真有这么多人居住吗?
要知道,大河口乡是典型的农业乡,在皮革厂之前,工业为零。可现在,乡镇周边机器“轰隆隆”的地方,冒白烟的地方,盖石棉瓦的地方……都是工厂!
当然,十之八九都是皮革厂,什么向阳皮革厂,红星皮革厂,李家皮革厂……虽然规模不如大河厂,可每一家都有订单。
“你看,机器就没停过。”王二妹酸溜溜的指着,一家家的,“都是咱们家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啊……”
是啊,要不是他们家先干起来,这里的人谁知道人造革?要不是他们招的工人,手把手教会他们,谁知道人造革怎么做?现在好了,技术学到手,拍拍屁股走人,自立门户去了。
大河厂就是再大的名声,生意也会受影响,总有不明真相的外地客商冲着“大河”的名头过来,结果便宜了这些“大河口”们,你说她能不气?
绿真安慰道:“伯娘犯不着生气,只要是有利可图,就会有人模仿,咱们专心做自己的,最终还是质量说话。”
王二妹这才展颜,“这倒是,咱们大河厂的就是能打,虽然被他们不要脸抢了生意,但订单也没见少。”
那是因为老百姓日子好过了,总体对皮革制品的需求量成几何倍数增长了啊!绿真没说出来,挽着她的手,顺着马路走了一圈,又绕回来,“就是咱们教出来的也没啥,以后要能遇到啥困难,说不定别人还记咱们好呢。”
她发现了,这一路上,几乎每一家皮革厂的人都会主动跟她们打招呼,态度热情而尊敬,看来大家都还是默认他们家的“领头羊”地位,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任何一个行业,发展到一定程度时都会向着统一化、标准化、精细化前进。
从美国电脑行业那儿学来的经验,大家既然是做一个行业的,可以趁着目前地缘和先发优势,成立一个阳城市皮革制品工业协会,制定一个统一的行业标准,凭此标准甄别优劣,这样就不用担心有“害群之马”坏了整个大河口皮革厂的名声。
因为不符合标准的,大家可以不承认,不接纳,甚至驱逐出大河口。
靠着这个先发优势,说不定大河口还能把他们自己制定的标准扩散到全国各地去,让大家一起遵守规矩,能省多少心呀?
光想想,绿真就绝望划算,值得一试。
只不过,王二妹的心思却不在标准化上,“绿真,不是伯娘说你,你怎么能用自个儿的钱送他们出去学习呢?见了美国的花花世界,还会有人回来吗?”这密密麻麻几十个皮革厂,就是他们的叛徒”。
王二妹咽口唾沫,“要是不回来,你的钱就得打水漂,说不定还会被侦查,治你个协助他人叛逃的罪,你以后可是要当公安的,怎么能留下案底呢?”
绿真挑眉,“伯娘你听谁说的?”
王二妹略微不自在的捋了捋头发,“害,这又不是啥秘密,电视上都在演呢,我不敢给你奶说,怕她瞎着急。”
“伯娘你放心吧,我选的人,我敢用人格担保,绝对不会发生你们担心的事。”
王二妹急得拉住她胳膊,“可别说这种话,现在民风不比以前,为了钱,啥人都有,啥事都能赶出来嘞……你在学校,太单纯了,不知道外头人心险恶。”
崔绿真没想到,二伯娘居然说得出这么一番话,看来长进了啊,比大伯娘长进多了。刘惠现在可是一门心思扎进电视的怀抱里,因为胡雪嫣的事儿闹的,整个人意志消沉,对沟里沟外的八卦也不怎么感兴趣了。
甚至,连班也不抢着加了,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回到他们自己的大房子里,就看电视。饭也是吃一顿不吃一顿,不怎么过来顾家这边了,一个人买点儿熟食,煮点儿稀饭应付。
说实话,绿真还挺不习惯的。
她有点怀念以前那个咋咋呼呼,干啥都风风火火,不断在奶奶狂怒边缘疯狂试探的大伯娘了。
绿真正要转头,去不远处大伯家看看,王二妹忽然拉住她,“乖绿真,伯娘对你好吧?”
“好,怎么啦?”
王二妹吞吞吐吐,把她拉到屋后空地,确保没人看得见,她才小声问:“你买啥啥挣钱,股票也挣了那么多,你是不是有啥诀窍啊?”
崔绿真:“……”我没有,我不是,我就经常关注国内外新闻罢了,金融市场都是跟着时事走的。
然而,王二妹的真正目的也不是听她科普怎么看股票,“绿真啊,要不你帮伯娘个忙,帮我看看买这个行不行?以后会不会涨?”
二伯娘居然自个儿买股票了?学会理财了,这可是大大的进步啊!绿真很想给她竖大拇指,可下一秒,等她看见一沓发黄的纸时,绿真决定收回刚才的话,纸上大大的印着“安能粮油”四个大字。
王二妹跟着王大姐,继开服装店失败后,又学会一招——买股票。
可她们买的“股票”也不是真正的股票交易所买到的,而是经过别人不知道倒了多少手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们买的安能粮油,上个月刚刚破产!
她深吸一口气,“伯娘你们啥时候买的?”
“两个月前吧,那时候卖得可好啦,所有人都说这支股票涨势好,以后肯定能挣大钱。”
绿真叹口气,“你买了多少?”
“也不知道多钱一股,反正加上手续费和转让费,我花了二十万出头,宝骏他妈是三万多,都是咱们手里所有的积蓄了,本来你春晖姐还说年后想回阳城来开律师事务所,我这次挣一笔,正好一人一半分给她和春月……”王二妹别的本事没有,看脸色还是会的。
她停下滔滔不绝的美好憧憬,“咋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绿真叹口气,她亲爱的精明了大半辈子的二伯娘啊,被人当韭菜割了!
她准备给春晖春月的“嫁妆”,让股市给割啦!
见她不说话,王二妹吓到了,“咋,是这股票不好吗?哎哟,那我现在卖掉还来得及吗?”
崔绿真叹口气,这是一家合资公司,刚开始确实势头挺好,她也买过,只不过半年前听了田恬的建议,卖了买别的。果不其然,三个月前东阳山的假药案通过一层又一层的挖掘,有人发现安能粮油的老板是跑运输的,而他的运输公司有一条线就是帮东阳村运输“御方清肺化痰颗粒”的!
无论他知情与否,外头已经认定,他就是给祸国殃民的犯罪分子当“帮凶”……他的企业,自然也就成了过街老鼠。
报纸上刚报出这层关系的时候,绿真就预感大事不妙,果然没多久,股价暴跌,出货量骤减,又被当地税务机关查了一番,翻出好几年的逃税扣税石锤……加上罚款,公司很快破产了。
二伯娘现在手里的“股票”就是一堆废纸,因为是股份有限责任公司,赚了大家分,亏了大家赔,她这二十万,早填进安能粮油的无底洞去了!
王二妹在大河口,不看报纸,每天看电视也只看电视连续剧,哪里知道这些消息?这不就被割了嘛!
可怜的韭菜伯娘啊,绿真已经能预料到,知道真相的她眼泪掉下来……可一切都晚了。
绿真回家来的第一顿晚饭,本应该是全家团聚的,可大房只来了崔建国,二房直接连狗也没来一只,三房春芽跑海南岛玩儿去了,也没回来。
看着明显比以前宽松的座位,崔老太还挺难过的。
习惯了这么多年的热热闹闹,她居然有种大家庭“即将解体”的惆怅。
也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老太太没啥食欲,净忙着帮几个孩子夹菜,她得看好小汤圆,怕她会趁她不注意偷吃,吃坏肚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阿柔这几天不在家,学章也忙工作,他们把孩子托付给她,她就必须保证他们全须全尾的。
好在小橄榄上六年级了,非常懂事,不仅不需要她照顾,还会帮忙管着姐姐,她能轻松一点。
绿真终究记挂大伯娘,迅速吃完,盛了一大碗软糯香甜的米饭,挑着她爱吃的菜,加了一个大鸡腿,几片金黄焦香的炸腌鱼块,来到大伯家新房门口。
“伯娘在家吗?”她站在大门口,拍了拍门。
没声。
绿真掏出大伯给的钥匙,打开大铁门,循着电视声,来到三楼卧室。刘惠为了尽量少动弹,从二楼主卧搬出来,跟崔建国分房睡了,顺便又去百货商场买了台大彩电,能收外国台那种,就放她卧室里,每天睁开眼睛就看,不上班的时候她能不洗脸不刷牙也不吃东西的看一整天,看到睡着……电视还是崔建国半夜起来帮她关的。
这样的自闭大伯娘,比韭菜二伯娘还让人担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