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仍然客气着:“她只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小助理,怎么好麻烦您?”
小助理?我在他心里就是这个地位么?心头无名火起,我瞪了他一眼,使劲把他的手甩开,坐进了车子里。
林总也坐了进来,启动了车子。车子缓缓驶离了人们。后视镜里,李乐永和Vivian站在路边,他看着我,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Vivian亭亭玉立地站在他身边,脸被大衣领子上轻柔顺滑的皮草簇拥着,那么娇美。他们真是般配的一对。我收回了目光。
车窗外,北京的夜色正好。街边冷冷清清几乎没有行人,但是各种霓虹彩灯仍然热闹地闪烁着。路上的车辆很少,仅有的几辆车也从我们旁边呼啸而过。道路宽阔笔直,延伸到黑夜里去。
我虽然在北京长大,但是一直是妈妈的乖孩子,老老实实地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这北京凌晨的街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窗外清冷,但是车内却暖烘烘的。我感到屁股一阵阵发热。热得难受,我把羽绒服脱下来放在后座。身上的毛衣单薄地显露出曲线。
“林总,您的车里真暖和。”我舒服地靠着座椅说。
“暖和吧?我把座椅的自动加热打开了。”林总笑着看了我一眼。
“刘小姐,你家在北五环哪里?”他又问。
“永泰园,在清河。”
“哦。”
他轻轻地转动着方向盘又问:“刘小姐是北京人吗?”
“是。”
“刘西溪,西溪是哪两个字啊?”
“第一个字是东西的西,第二个溪是小溪的溪。”
“哦?小溪的溪。这个字当名字还挺少见的。一般人都喜欢用海、洋、山、峰等字当名字,有雄伟壮阔的意思。小溪的溪在名字里很少有。这是你爸爸给你取的名字?”
我愣住了,思考着回答:“哦,不是,是我妈妈取的,我的姓也是随妈妈姓。”
我一边回答着,思绪却又飘远了。不知道Vivian会不会缠着李乐永送她回去。她又真的会像赵芭比说得那样假借醉酒倒在李乐永的身上吗?她今晚可是喝了不少。
车窗外夜色寂静,一闪而过的居民楼还星星点点地亮着灯。这样的夜色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比如那一夜,醉爱的女销售送李乐永回家,然后一起翻滚到那张床上;比如今夜李乐永送Vivian回家,不知又会在哪张床上发生些什么。Vivian的长发和细腰应该可以满足他吧?
恭喜他,又找到了一个这样的女孩。只要他有钱,有魅力,我留下的空白总是不难被别人填补上。只是不知道Vivian介意不介意当别人的替身呢?
我还真是爱替别人操心啊。我苦笑了一下却又眼睛发涩。回家去吧,和妈妈在一起。只有那儿才是我的地方。
“这样啊,你妈妈姓刘?”林总突然说话吓我一跳,“你父母在哪里工作?”。我回过神来看看他。他的眼睛直视前方,仪表盘的幽光映亮了他的脸。
“他们都已经退休了。”我简单地说,不愿多谈家里的情况。
“哦,是吗?你今年多大了?”
“26。”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
“哦,26呀。那你的父母应该也就五十多岁,怎么就退休了呢?”
“我爸爸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妈妈身体不太好,办了病退。”
我又把头转向窗外,那闪烁的灯火让我感伤。人人都有个爸爸,除了我。“爸爸”这个词是我最不愿提起的词汇。
一个路牌闪过,是个陌生的街名。我因为感伤而涣散的神经不禁猛地收紧了——这不是回家的路。我不再理会他,专注地盯着窗外看。
路两边的建筑越来越稀少,路灯昏昏暗,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一个念头闪过:他为什么要送我?他是一个机场的老总,我只是他们乙方公司的一个小助理。他是什么地位,我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坚持要送我?
猛然间我想起George曾经说过,机场的高层一般都分有房子,就在离机场不远的地方。也就是说,他的家应该在机场附近,而他和我,根本不顺路。
我的手不禁抓住门把手紧紧攥住,心里的恐惧像荒草一样疯长。怪不得刚才他说要送我时,周围人那样惊讶,怪不得李乐永百般阻拦。我不是自投罗网吗?
“哦,你爸爸什么时候去世的?”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仍然只是问。
“哦,很早就去世了。”我随口答了一句,心思完全被恐惧占据了。
十字路口,红灯,他的车慢了下来。我的手攥得生疼。一股冲动顶着我的胸膛一鼓一鼓的,这是个机会,我应该趁机冲出去。
在门把手就要被拉动的那一刻,我又犹豫了。他真的有什么企图吗?他堂堂一个总经理,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至于对我有什么心思吗?我不禁用手摸摸脸,论漂亮,Vivian比我漂亮太多了。
万一人家真的只是顺路送我回家,我像疯子一样冲下车去,这工作以后还干不干了?
这一犹豫,红灯变成绿灯,车子又启动了。看着路口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我的犹豫又变成了后悔。也许赵芭比说的没错,深夜送人回家是最好的机会。
我紧紧地靠在门边,尽量离他远点,只感觉这路太漫长,总也不到头似的。
“哦,那你对你父亲还有什么印象吗?”
印象?别人也许说起这个词,会想起自己父亲的宽阔的肩膀,爽朗的笑声,宠溺的眼神,哪怕是高高举起的皮带和落在身上的抽痛也是好的。而我对父亲,什么印象也没有。“爸爸”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只存在于书本里和别人口中。
“没,没有印象。他很早就去世了。”
“哦,那你妈妈再婚了没有呢?”他接着追问。我心里一动,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他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孤女,欺负了也没关系?
“没有。”我紧紧抓住门的把手,只要他有异动我就立刻开门逃跑。
“那你妈妈独自把你带大倒是很辛苦啊。你得多孝顺孝顺你妈妈。”他的语气很真诚。
我心里的紧张恐惧渐渐放松,也许他真的只是送我回家而已。
“嗯,当然。谢谢您。”
“那你在洛克公司的工作怎么样?做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刘啊,我觉得和你挺投缘的。”
我的手再次攥紧了门把手,我已经肯定,他绝对没安好心。突然想起没离婚时,李乐永曾经和我聊天,说起男人和女人。他说,见过太多妖媚成熟世故女人的男人反倒对青涩单纯的女孩更情有独钟。
当时我没意识到他其实在说他自己。但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林总见我不说话,接着说:“你有没有想过到我们北方机场来工作?我觉得你可能不太适合做销售助理,更适合在我们这里工作。而且我们这里的待遇比洛克要更好,工作也更稳定。”
他说完之后就沉默了,车里一片安静只听见发动机的声音,车轮偶尔碾过一两个石子,略微颠簸了几下。
几乎是同时,我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今晚的种种安排原来都是为了他送我。黎总对我无端的殷勤和照顾,林总给我跑调的歌曲拍手叫好,是不是都是为了这个?
难怪李乐永死死拉住我,不让我上车。难怪林总对他的坚持已经流露出不耐烦。我真是傻!想起李乐永拽住我的胳膊,心里突然一阵暖:他早看出来了。但是不能说破,他只想默默地保护我。而我这个傻瓜还在自投罗网。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还没到家?我知道凯旋国际在东三环上,到我家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何况这凌晨的街道上根本就不堵车。
车厢里燥热不堪,我感到空调口一阵阵地把热气烘上来。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在那个云南菜馆,马总带着那个穿碎花小短裙的姑娘走了进来。马总殷勤的姿态和女孩娇衿的脸孔在我眼前晃动着。我从没想过这种事和我有关。
“你别忙着回答我,可以考虑考虑。”他的话再次打破了沉默。
我心里暗自冷笑,考虑一万遍这也是不可能的事。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单独见你。
远远地,我看见我家的小区,攥着门把手的关节渐渐放松了下来。一眼瞥见车上的时间已经1点10分了。我惊诧地意识到,我们已经开了一个小时。
看着车窗外我们小区昏暗不明的路灯和破旧的楼房,我才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来:“林总,真是谢谢您。可是我觉得现在的工作挺好的,没有想过要换工作。”
车子终于停下了,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就要出去。身后林总的声音再次传来:“小刘,等等。”我回过头,看到他的脸,表情真诚:“你别误会,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觉得你是个挺聪明、挺朴实也挺勤奋的女孩儿,但是不太适合做销售助理。正好,我们集团正在招文员,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所以才建议你到北方机场来,你考虑考虑。”
他恳切地看着我,似乎真的非常希望我去北方机场工作。我深吸一口气问他:
“您为什么要帮我?”
他没有立刻回答,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这可能是一种缘分吧。”
“像谁?”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这是个傻问题。要么他只是顺口胡编的,要么他会感怀地说像他的旧情人或者以前的女朋友之类的。这些话会让傻姑娘心里一阵荡漾。但是我没那么傻。
“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他回答。
心里冷笑了一声,果然!
他再次诚恳地嘱咐道:“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也特别真诚地说:“谢谢您。”然后把车门用力关上。
白色宝马尾灯一闪,消失在夜幕中。一阵寒风吹过来,我浑身一哆嗦,突然想起,羽绒服落在他的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