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瓜果菜叶满天飞,全都朝囚车里的历熙宁砸了过去,只砸得他仿佛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般。
押解历熙宁车队很快就沿着南大街远去,清道的那些禁军也紧跟着离开了,队伍浩浩荡荡地远去。
但是那些百姓还在街上流连不去,一个个义愤填膺地议论着,呵斥着,无数道声音汇聚成阵阵喧哗的浪潮声,一浪还比一浪高。
连隔壁的几间雅座中也是嘈杂不已,各抒己见地争执着。
“王老哥,你说朝廷会怎么处置这什么南怀大元帅?”
“当然是杀头呗!那有什么好说的!”另一个粗噶的男音咬牙切齿地说道,似乎恨不得把历熙宁千刀万剐。
“兄弟,此言差矣。我大盛可是泱泱大国,自当彰显大国风范,以德服人。”
“我呸!”那粗噶的男音呸了一口,“要是你全家都被强盗杀了,你要不要去跟官府说你不要强盗以命偿命了,要以德服人?我看就该凌迟,该千刀万剐,方泄南境百姓心头之恨!”
“你怎么动不动杀杀杀的......”
“......”
这两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亢,如钻子般钻进耳朵,端木纭皱了皱眉头。
“蓁蓁,这里太吵了。我们走吧。”端木纭放下茶杯道。
端木绯正好吞下最后一口桂花糯米发糕,点了点头,一口气饮下杯中剩余的茶水去了去口里的余味,反正她也看完热闹了。
姐妹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雅座,沿着走廊朝楼梯方向走去,谁想,前方的一间雅座中忽然有一个中等身量的蓝衣青年被人推搡了出来。
“滚!”
随着一个粗噶的怒斥声,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从雅座里走出,指着蓝衣青年叫骂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杀到你头上,你不知道心疼是不是?!你居然还替南怀人说话!”
“你凭什么推我!”蓝衣青年抬手指着对方,扯着嗓门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还动手,以为我怕你吗!”
“我推你怎么了?我还打你呢!”中年男子撸了撸袖子,拎起拳头就朝蓝衣青年冲,一拳打在对方的下腹,对方发出一声闷哼。
端木纭拉着端木绯停了下来,面色微沉,她想走,但是又怕这两个莫名其妙的浑人冲撞了妹妹,下意识地转头朝雅座看去,犹豫着要不要回雅座。
然而,她们刚出来的那间雅座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中年妇人,挡住了她们的退路。
这妇人是何时在那里的?端木纭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详的预感。
糟糕!
仿佛在验证她心头的预感似的,那个中年妇人猛地出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银色的软剑,软剑如银蛇般飞出,电光火石间,软剑就架在了端木绯的脖子上。
中年妇人笑呵呵地说道:“请两位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她说的是大盛话,只是带着些许异域口音,听着语调有些生硬别扭。
另外那两个原本在彼此推搡的男子也收了手,冷笑地看着端木纭和端木绯。
事成了一半,中年妇人和两个男子都松了半口气,蓝衣青年去守着楼梯口,不让人靠近。
端木纭朝中年妇人的方向上前了一步,连忙道:“放开我妹妹,我可以当你的人质!”
中年妇人笑得很亲和,“端木大姑娘别急,你也逃不了。”他们总不能放任端木纭去报信吧。
“现在还请两位姑娘别乱动,万一我还有我这两位兄弟不小心伤了二位就不美了是不是?”中年妇人一边威胁着,一边微微使力将软剑往端木绯的脖颈上压了压,那洁白如玉的肌肤似乎微微陷了进去。
“别伤了我妹妹!”端木纭紧张地又道,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俏脸微白。
此刻,茶楼外的街道、走廊边的几间雅座以及下方的大堂都是一片语笑喧阗声,还在讨论历熙宁和怀州的事,竟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只要你们乖乖配合就好......”
那中年妇人的声音更柔和了,配合她那口怪异的大盛话透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她三言两语地示意端木纭给端木绯披上一件斗篷,然后收了软剑,又用匕首抵在端木绯的腰间,以斗篷和宽大的衣袖作为遮掩。
“走吧。”
几人鱼贯地下了楼,中年男子走在最前面,端木纭和端木绯走在中间,那中年妇人殿后,匕首仍旧抵着端木绯的后腰。
当他们走出茶楼时,大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平平无奇的青篷马车,赶车的正是那蓝衣青年。
“上车吧。别耍花样。”中年男子淡淡地对着姐妹俩道,他的大盛话远比中年妇人要标准得多。
他说最后这四个字的同时,中年妇人又示威地略略拉开袖口,露出一截匕首。
“......”端木纭双眸微张,脸色又白了一分。
“姐姐。”端木绯给了端木纭一个安抚的眼神。
端木纭眸色深邃,咬了咬下唇,率先上了青篷马车。
端木绯跟在她身后也上了马车,那中年妇人与她手中的匕首如影随形地跟着端木绯。
马车在那蓝衣青年的挥鞭声中朝南城门方向驶去,速度不疾不徐,与周围其他往来的马车看着一般无二,泯然于众。
“哒哒哒......”
马车过城门口时,被城门守卫拦下了。
“停车!”一个二十来岁、留着小胡子的城门守卫扯着大嗓门喝道。
赶车的蓝衣青年露出几分畏畏缩缩的样子,结结巴巴地问道:“军爷,有......有什么......不对吗?”
“盘查!”另一个虬髯胡的城门守卫颐指气使地接口道,“话这么多,你查还是我查啊。说,马车里都是些什么人?”
年轻的小胡子似乎有些畏惧虬髯胡的威仪,默默地退了好几步。
马车里的三人当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声,中年妇人手里的匕首又往端木绯的后腰顶了顶,小声地威胁道:“别乱动。”
中年妇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眸中闪着冰冷无情的光芒,很显然,只要端木绯和端木纭有什么动静,她会毫不留情直接用匕首捅端木绯一刀。
端木纭紧紧地握住了端木绯的一只手,身形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般。
马车里,空气近乎凝固,连时间都放慢了一些。
坐在蓝衣青年身旁的中年男子连忙下了马车,点头哈腰地对着两个城门守卫拱了拱手,“两位军爷,马车里是俺的婆娘和女儿。前日进城时没人盘查,所以俺兄弟才多嘴问一句。”
他一边说,一边把马车的窗帘挑起了一半,马车里的中年妇人对着外面的两个城门守卫露出憨憨的微笑。
中年男子对着中年妇人使了个眼色,中年妇人立刻就拿了坛酒水出来,中年男子接过酒坛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虬髯胡,“军爷,这是俺的一点心意。”
虬髯胡一看到酒坛子,那张黝黑的国字脸上多了一抹笑意,觉得这乡下人还有几分眼色。
“呦,状元楼的状元红!”虬髯胡不客气地接过酒坛子,一边递给身后的跟班,一边笑道,“我看老哥这面相就是老实人,不像是贼。昨晚礼部左侍郎府里遭了贼,被偷了不少古董宝贝,现在不止是出城要盘查,京兆府的衙差都在城里四下搜贼人和贼赃呢!”
“原来是这样。”中年男子与那中年妇人立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松了一口气,叹道,“这京城可是天子脚下,竟然还如此不太平!”
中年妇人缩了缩身子,似有些害怕。
“咳咳咳。”马车里发出女子轻微的咳嗽声。
虬髯胡闻声又朝马车里扫了一眼,马车里有些昏暗,可以看到她身旁还坐了两个披着斗篷的少女,除此之外,车厢中也没什么大件物品。
中年男子解释道:“俺闺女得了风寒。”
中年妇人连忙把裹着青莲色斗篷的少女抱在了怀中,轻轻地拍着背。
虬髯胡收回了视线,挥了挥手放行:“既然马车里都是女眷也不用下车了,走吧。”
“多谢军爷!”中年男子对着那虬髯胡连连拱手,然后又翻身上了马车,坐在蓝衣青年身旁。
蓝衣青年再次挥动马鞭,驱使马车往城外驶去,同时眼观四方,不敢太急,生怕自己太过打眼。
拉车的红马随着挥鞭声发出低低的嘶鸣声,不疾不徐地拖着马车往前走,与前面的驴车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很快,马匹最先跨出了城门,赶车的蓝衣青年松了一口气,只盼着前面那辆驴车走得再快一点。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左右颠簸了一下,接着又晃了一下,跟着车厢就彻底往左侧歪了过去。
蓝衣青年只能“吁”地停下了马车。
中年男子回头一看,发现马车左侧的车轮歪歪扭扭地歪到了一侧,那车轮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就会脱离车轴。
蓝衣青年也看到了,心里暗骂,真是倒霉!
这辆青篷马车一停下,它后方的那些马车自然就无法通行了。
那留着虬髯胡的城门守卫皱眉望着青篷马车,想着拿人手短,就对着那小胡子守卫使了个手势。
小胡子挎着刀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青篷马车旁,不耐烦地吆喝道:“你们赶紧一边去,别挡路。这是城门,可不是你家大门!”
中年男子唯唯诺诺地说道:“军爷,俺这就把马车修好。”
中年男子说着下了马车去查看车轮的状况,马车里的中年妇人挑开了窗帘,探出头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中年妇人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脖子上就多了一把匕首。
她的双眸在瞬间瞠到极致,变得黯淡无光,一片浑浊。
到临死的那一刻,她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