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步伐微缓。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事情没按她预想的方向走。
凤仙攥了攥手里的帕子,轻咬下唇,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位端木四姑娘只是在装腔作势吧?她怎么可能不在意端木大姑娘的“那件事”呢!
没错,一定是这样!
凤仙昂着头继续往前走,可是,直到她走到了花廊处,端木绯依然没有跟上来。
一阵迎面而来的微风吹起了凤仙的面纱一角,露出她僵硬的嘴角。
凤仙停下了脚步,身形紧绷如石雕。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自然不能真的就这么空手而归。
凤仙咬了咬牙,毅然转回了身。
她又原路返回了牡丹台,那面纱下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然而,端木绯和涵星可不是她一个区区的伎子可以随意靠近的,这一次,凤仙才刚走上牡丹台的台阶,就被从珍给拦下了。
“凤仙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从珍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心里暗暗懊恼:上一次她没及时拦下凤仙是以为她是来唱曲的,没想到这个伎子竟然胆大地跑去找端木四姑娘搭话,还大放阙词,真真是不知所谓!
若不是因为今日是公主府的牡丹宴,从珍怕扫了宾客们的兴致,早就已经找人撵走这个没眼色的伎子了。
“……”凤仙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比从珍更不敢闹,一旦闹大了,她就更没机会和端木绯单独说话了……
想着她的任务,凤仙强压下心头的不悦,连着深吸了两口气,神色才算平静了一些。
“端木四姑娘!”凤仙也不与从珍争辩什么,昂着头看向五六步外的端木绯,喊道,“奴婢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与姑娘说。”
生怕端木绯还是不理会自己,凤仙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您若是不听,一定会后悔的!”
这还有完没完了!涵星皱了皱眉,不耐烦地下令道:“从珍,让人把她拖下去,现在就送回教坊司!”
涵星一吩咐,从珍立刻就屈膝领命:“是,殿下。”
自己可不能就这么被送回教坊司!凤仙吓到了,腿一软,花容失色地跪了下去,忙道:“端木四姑娘,端木大姑娘现在正在京兆府衙门,她的情况不太好。”
这一次,凤仙再没了之前的气定神闲,神情与语气都显得惶惶不安,就像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似的。
“……”涵星秀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意识到这件事没她想得这么简单。
照理说,端木纭去了京兆府衙门的事应该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个女伎又怎么会知道?!
涵星转头看向了端木绯,想看看她的意思。
端木绯神色平静地看着凤仙,依旧云淡风轻。
方才凤仙一脸笃定地威胁自己说这件事与姐姐有关时,端木绯就猜到了对方要说的是不是与姐姐去京兆府衙门的“这件事”有关。
端木绯心里虽然好奇,却也没打算让凤仙牵着她的鼻子走。
凤仙的态度显而易见,她就是想用此事来要挟自己,所以端木绯干脆就冷着她,以静制动地先打压了她的气焰,也免得她在那里故弄玄虚。
再者,凤仙既然有“所图”,即便是自己不去问,对方那也是要说的。
“说吧。”端木绯不露声色地淡淡道。
闻言,凤仙总算松了一口气,但脸色还是微微发白。
经过方才的短短数语,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以为她拿住了端木绯的“要害”,就能拿捏对方,却不知在这些贵人的眼里,像自己这等卑贱的伎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们是天,自己就不过是尘埃。
他们一句话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比如方才自己要是被撵回教坊司,根本不会有人为她求情,不但完成不了她这次的任务,而且怕是免不了一顿罚,还能不能留在教坊司也不好说,像她们这种人,若是教坊司都不要了,只会被卖到下三滥的地方去……
凤仙只是想想,就觉得一阵后怕。
她咽了咽口水,来回看了看涵星、从珍和绿萝,樱唇微动,想说是不是让她们离开,涵星看她呆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不耐地催促道:“你有话就快说,支支吾吾地做什么?”
凤仙意识到端木绯确实没有避着涵星的意思,也就不再迟疑,老老实实地说了:“端木四姑娘,奴婢是给人来递话的。”
凤仙又吸一口气,一口气往下说:“令姐现在在京兆府衙门里,情况很不好,令叔父有证有据,而且,杨三夫人的贴身丫鬟夏堇更不惜在公堂上自绝,以死明志来指证令姐是谋害其主的凶手。”
“前去公堂观审的那些举子们义愤填膺,纷纷要求京兆尹为死者主持公道,严惩杀人凶手。”
“令姐虽拒不认罪,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她应该就要快要被定罪了。”
“……”涵星的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抿紧了樱唇。
本来她以为这桩案子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是二舅父和二舅母在胡闹,现在不免开始有些担忧端木纭的境况了。
端木绯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凤仙,只吐出三个字:“然后呢?”
凤仙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端木绯的脸,一直在注意着端木绯的表情变化,可是无论她怎么看,也完全无法从端木绯的脸上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端木绯未免太平静了。
照理说,端木绯听到她姐姐马上要被京兆尹判下杀人罪,她不是应该手足无措吗?不是应该急着前去京兆府查看情况吗?
为什么端木绯可以这么冷静,冷静得仿佛一个局外人一样?
凤仙的心里更没底了,眸子里闪闪烁烁。
她一五一十地说道:“让奴婢来递话的人说,他的手上有证据可以证明端木大姑娘是无辜的,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是谁让你来传话的?”端木绯笑眯眯地打断了凤仙。
凤仙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微微垂眸,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对方是谁。他给了奴婢一些银子,让奴婢来找端木四姑娘传几句话。”
“是奴婢贪心,奴婢也只是收了她五十两银子而已……”
端木绯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莞尔一笑,露出唇畔浅浅的梨涡,“凤仙姑娘,你莫非当我是傻的吗?”
端木绯笑得十分可爱,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感觉,可是看在凤仙眼里,却如狼似虎般。
“……”凤仙猛地打了个激灵,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眸子里明明暗暗地变化不已。
端木绯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待着。
凤仙的脖颈后渐渐地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感觉像是有一座山朝她压了下来吧。
牡丹台上,陷入一片死寂。
此时此刻,沉默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凤仙感觉自己的中衣都湿了一片,终于还是顶不住了,嗫嚅道:“是……是云中君。”
云中君?!涵星眨了眨眼,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端木绯挑了挑右眉,眸光一闪。
云中君不就是付盈萱吗。
端木绯再问道:“她提的条件呢?”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凤仙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实道:“云中君想让姑娘主动去向安平大长公主殿下提议,在今天来的这些姑娘当中挑上几个给……”她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微妙,声音压低了几分,“给皇上作嫔妃。”
“……”
“……”
端木绯还没说话,涵星先恼了,噘了噘小嘴斥道:“不要脸!”
涵星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个调,动静就有些大,引得不远处的几人也朝牡丹台这边望了过来。
他们见一个女伎神色惶恐地跪在那里,只以为是她冲撞了涵星,没太在意,又各自说笑玩乐去了。
端木绯没有说话,周围寂静无声。
凤仙越发不安了,心一点点地提到了嗓子眼,喉咙发干。
她本以为这件差事再简单不过,没想到远比她预想得要麻烦多了……
暖暖的春风徐徐拂来,送来牡丹馥郁的花香,萦绕鼻尖,可凤仙只觉得气闷,脸色又白了一分。
端木绯淡淡地又问道:“云中君还说了什么?”
凤仙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她还说,端木四姑娘不用急着答应,但是,端木大姑娘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那些士林举子们已经一同请命,就算端木大人是首辅,是沐国公,那也是保不住端木大姑娘的。”
“有证有据,端木大姑娘的杀人罪是逃不掉的。”
“一旦端木大姑娘被定了杀人罪,那么端木四姑娘您这个皇后的位子还能不能坐得稳?”
凤仙神情古怪地转述着这些话,冷汗涔涔落下。
她咽了咽口水,又道:“云中君说,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她还说,如果您不答应她的条件,她会带着‘证据’一起去死,让端木大姑娘永远也洗不干净这罪名!”
凤仙的声音越来越干涩。
本来她以为端木绯是一定会服软的,毕竟端木纭是端木绯的亲姐,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端木纭要是被定了罪,即便不会牵连到全族,但是对于端木绯而言,有个杀人犯的姐姐,势必会令她白玉有暇,她这个皇后又如何能服众,甚至于,指不定就被新帝厌弃了。
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喧哗声。
周围的那些宾客都朝同一个方向看去,神情有些激动,齐刷刷地望向了园子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牡丹台上的端木绯与涵星恍然不觉。
“绯表妹,你别信她。”涵星轻轻地拍了拍端木绯的肩膀,安慰道,“纭表姐一定会没事的。”
端木绯抿唇一笑,大大的眼睛亮得出奇,就像是一头狡猾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