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仿佛唤醒梦中之人,石燚怔怔不答,突然猛地叩首下去,以头抢地,硁硁作响。“是!是我错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悔然大悟,汗透淋漓,只觉得心头一松,仿佛困扰自身的一桩公案至此了结,由不得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王樵却瞪圆双眼,可惜身体酥麻,浑身无力,连一根手指也无法挪动,此时树下即便不算贝老先生和石燚,也还有四五名恰才被金蛇咬中无法动弹的人,只能大叫道:“快跑!”
那树梢叶片,尖锐如刀,正随着石燚叩首大笑之势,陡如万千金雨,霹雳而下。
王樵无计可施,一霎间脑海里涌过无数思绪,心道:“这回却逃不过去了。也不知道阿青在哪里?”他生性豁达,随遇而安,知道喻余青比自己本领高上百倍,他若无计可施,自己定然更加无计可施,因此虽然忧心,却又以此说服自己先顾眼前,把那些心思拿匣子在心头锁上。如今万事俱休,再也抑不住思情翻涌,低声唤道:“……阿青!”
却只听一声戾啸,穿耳夺魂,周围凄厉呼叫、金刃入肉之声,但却迟迟不觉自身痛楚传来,罅眼看时,只见一道人影从他跟前贴面划过,伸手往他臂前一抓,竟将咬住他手腕的那条金蛇捉在手中,返身当做兵刃挥去,在这漫天金雨之中,居然施展开散花手法,一招“天罗地网”使得滴水不漏,那蛇尾铮铮作响,每一下都打在金叶片上。那叶缘锋利无比,其他兵刃触之即断,唯有这金蛇能与之抗衡。但那叶片何止万数?只见眼前人手中金蛇舞出一道残影,耳畔铮铮厉响不绝,王樵只能隐约看见一道黑影,一束金光,却又觉得无比熟悉,恍惚之间,只觉得是喻余青来到身前,登时心头百苦回甘,眼眶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又想起两人在十二楼中分手之时,对方生死未卜,情状不知,若是能换阿青平安无事,他自己死了又有何妨?却又陡然想起,自己自楼上坠落,也许喻余青早在旁的地方已当自己死了,舌苔底下如翻五味,又是一股凄凉。他怕自己徒增奢望,对自己道:“那决计不是阿青!是阿青的话,第一句早该是‘三哥,我在这里!’”
正在此时,却听的一声断金利响,原来那金蛇也抵不过如此之多的飞叶连环,断成数截;那落叶如暴雨之势却分毫没有减缓。那人掷出碎蛇,撞开一道金雾,突然返身扑在王樵身上,竟然想也不想,用身体替他挡住那落叶飞刃。王樵心中大为感激,虽然恍惚之中,根本看不清对方面目,却总觉得这便是喻余青,也只有他能为自己做到这般地步,暗道:“我怎能让他为我而死?”心动之处,只觉有一股气息冲穴而出,突然间酸麻尽去,手指便能活动,陡然抱住身上人腰肢,将他反罩在自己身下,拧眉蹙眼,咬紧牙关,只待万刃穿心。然而周围陡然静悄悄全无动静,连原先叶尖刺入地面发出的卜卜声响也无;抬眼看时,只见眼前漫过一道金色雾瘴,那些黄金叶刃居然在一霎之间全部化成了金色粉末,折射出斑斓金彩,缓缓坠地。
身旁石燚已经被扎成一道金色的刺猬,这时叶刃全都化成粉末轻烟,他身上创口再无堵塞,猛地喷出鲜血,整个人跪伏在地,几乎被扎成了一个血葫芦,形容观之可怖,不忍卒视。在他面前的贝老先生也同样被扎得千疮百孔,外面的人皮破碎,露出里头傀人的丹砂骨骼出来。但他仍然能够站立,毕竟感觉不出疼痛,也没有血液流出,一双眼掉出一只假琉璃眼珠来,另一只眼却仍然定在石燚身上。
周围人都纷纷掏看口袋,自己刚才检拾的那些金叶子哪里还在?全化成一堆金粉,一遇风便散成一团金色的轻雾,绕在身边,把衣衫染得闪闪发光,却再也看不见、摸不着了。
王樵低头看自己护在身下的人,他们离得极近,几乎鼻尖都要凑在一起,可他并没有如愿看见一张百转千回之间想念过无数遍的熟悉脸孔。在金色的幻景之中,他渐渐分辨出映在自己眼中的离奇五官,原来那是一副古怪的狐狸面具。
四周静得连金粉落地的声响也听得见。只有贝老先生的声音仍然在这烂漫奢华的雾气中,断断续续,机械地回响:“此偃名为……‘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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