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女孩中她并不出众。
她谁也不用感谢,要谢的只有自己。
有些人在九岁的时候还是牙牙学语的顽童,可九岁的子衿却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成年仪式。那一年,她见识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东西。当她看到那些被淘汰的女孩像牲口一样被赶进大车,载向不知名的远方,就暗暗对自己说,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一直坚持下去,即便最后的目的地是地狱,也比眼下被毁灭要好得多。更何况,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自己的前途是好是坏呢?
于是她拼命地学习,拼命地表现,拼命地吃苦,拼命地讨好牙婆。在考察的初期,她还被视为铁定的平庸,可到最后,许多自视甚高的女孩惊讶地发现,取代她们踏入快意坊大门的,竟然是她!
当然,进了快意坊也并非一团和气。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在这里同样适用。每个人都想挤掉别人,在快意坊的月旦评上挤入三甲之列。要知道,那可是进入王侯权贵家里的通行证。
子衿不是个喜欢踩着别人头顶上位的女孩,但她也决不会允许别人爬到她的头上。她虽然不是冰雪聪明,却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勤奋、坚韧和执著,所以月旦评前三的位置上,总有她的名字。
当然,在“瘦马”这个残酷的小社会里,也残留着些许温情,子衿也有自己的朋友:红儿,晓兰,小小和苏苏。
总喜欢拿一方香帕掩在胸口,蹙着眉倚栏作沉思状的是红儿——她们更愿意叫她“病西施”;
整天捧着一本《西厢记》不撒手,口里念经似的反复唠叨“碧云天,黄花地,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是晓兰;
小小多
愁,最爱李易安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苏苏豪迈,心仪的却是辛稼轩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是她挂在嘴边的常用语。
五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畅想的便是将来的郎君是何模样。那一日,当大家又开
始重新讨论这个不知被翻炒了多少遍的话题时,“病西施”红儿照旧掏出一方粉红的手帕掩住樱唇,柔弱无力地咳嗽两声,娇怯怯地道:“像我们这样的出身,还能挑上怎样的如意郎君?总不是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
苏苏笑着轻点一点红儿的额头:“你这副模样,我见尤怜,那些有钱的官人更是爱都爱死了,还愁找不到?”
沉坐在一旁的小小对他俩人的戏谑充耳不闻,一对星眸定定地盯着荷花池莉那枝含苞待放的粉莲出神,晓兰问她:“呆子,半天一声不吭,莫非在发花痴不成?”
隔了半晌,只听她痴痴地吟道:
小阁藏春,闲窗销昼,画堂无限深幽。
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
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
无人到,寂寥恰似、何逊在扬州.
从来,如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
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莫恨香消玉减,须信道、扫迹难留。
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
这首李清照的《满庭芳》吟罢,星眸内眼波流转,似有珠泪凝集,几欲滴下。
她这一番多愁善感,牵动的晓兰心下也涩涩的难受。她未再言语,心中只是揣测,只不知我命中那个张君瑞确实能够来否?唉,红儿妹子说得对,如我们这般身世,还敢奢谈什么张生、李生的呢?
座中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面无表情,那自然是子衿。望着四个姐妹这副略显矫情的模样,她只觉得既可怜又有些可笑,瘦马虽然只是一件商品,无权决定自己的归宿,但不试试,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好命还是坏命?
转眼过去了四年,子衿也已长到十六岁。十六岁至十八岁是出售瘦马的黄金时期,之后
就开始一路贬值了。时间紧,任务重,着急的不仅是牙婆,还有那些瘦马姑娘们。如果过了十八岁的黄金期还没人要的话,她们只能去青楼卖笑甚至是街边揽客了。
一般来说,出售二三等的瘦马,牙婆们是主动外出揽客。只要听说哪个商人家里要续弦或者讨妾,便如蝇附膻地扑将上去,拉住他们往自家挑姑娘。
快意坊则不同,那里的“商品”是第一流的,不愁主顾不上门,关键是如何让他们心满意足地挑上合适的姑娘。
在快意坊挑“瘦马”有几种方式:
其一,主顾们主动上门找姑娘饮酒品茶,吟诗作赋,借此机会挑人,行话叫做“会雏儿”;
其二,快意坊的姑娘们皆游园为名前往达官贵人聚集之地,通常是某处名园。在这种男女混杂,甚少拘束的地方,各挑所爱自然是很容易的事情。行话叫做“相雏儿”;
其三,如果主顾有意,也可将挑中之人包上一段时间,或出游,或住宿,如此长时间的接触,更可帮助主顾们全面了解“货品”的优劣。行话叫做“包雏儿”;
只是有一样,包雏儿期间可不许让姑娘破身。如果破坏了这个游戏规则,本人不但会受到同好们的冷眼耻笑,在风月场上也不会招人待见了。
在某一次“相雏儿”的过程中,子衿遇上了比她整整大三十八岁的苏白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