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炎现在交代出来的问题严重么?”
“很严重。尽管同我们的调查和分析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但有些问题我们还是没有想到的。”
“涉及到的人数和单位是不是也有出入?”
“出入也不是很大,但比我们预想到的要多要广。特别是有些情况我们根本没想到会有那么严重。比如省城那个市委书记的外甥,从王国炎现在交代出来的情况来看,如果其中有一半属实,就基本上可以肯定他是一个有着重大犯罪嫌疑的主犯、累犯。”
“那个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侄子仇晓津的情况怎么样?”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似乎还没有牵涉到刑事犯罪方面的问题,但估计有重大经济犯罪的嫌疑。他在洗钱、走私、炒买土地等等方面一直给这些犯罪分子提供帮助,同时也得到巨额利益。他当初进行房地产开发的巨额本金,绝大部分是来自这些犯罪分子的投资。尤其让我们没想到的是,这些犯罪分子竟然采取胁迫、蒙骗、敲诈、收买,甚至以挟持其亲属作为人质等等一系列手段和方法,让银行系统,财政部门和国家计委的官员给他们提供巨额低息,无息贷款和拨款,甚至于以周转资金的方式占用大量国家资金。像现在东关村土地的炒卖,虽然不是以前的那种空手套白狼,但也仅仅只是用国家的资金周转了一下,就给他们自己牟取暴利数亿元之多。史局长,有许多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危险得多。”
“越是这样,我越担心你们那儿会出什么问题。”
“史局长,我担心已经出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了?”
“我们担心何处长”
“何处长!何处长怎么了?”史元杰吃了一惊。
“何处长下午6点左右去了东关村,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联系了快一个小时了,仍然没能联系上。”
“何处长去东关村干什么去了?”
“就是他们吵吵的那个团伙抢劫盗窃案呀,事情闹得很大。你不在,我也赶不过去,你不是也给何处长打电话了么。”
“这不是胡闹么!我并没有让何处长亲自去呀!”史元杰止不住嚷了一句,但紧接着又压低了嗓音“何处长跟谁一块儿去的?”
“说是跟公安处刑警队的一个副队长,还有镇派出所的干警一块儿去的。”
“派出所也不知道吗?”
“派出所说了,他们当时只知道何处长被龚跃进请去吃饭了,具体去了哪儿,他们并不知道。派出所说他们也一直在找何处长,但到现在也没能找到。”“龚跃进也没找到么?”
“东关村的治保副主任范小四说了,龚跃进陪何处长喝多了,已经被送回家里了。还说何处长也喝多了,是跟龚跃进一起让人给送回去的。但我们问过何处长家里,何处长根本就没回去过。”
“以何处长的个性,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喝多了?根本不可能!”
“我觉得也没有可能。”
“你觉得真的会是出事了?”
“史局长,我觉得我们只能往坏的方面考虑。”
“何处长对他们来说,并没有直接的威胁呀?”史元杰倍感困惑。
“我想他们肯定知道了你的去向,所以他们觉得目前在地区唯一有指挥大规模行动能力和权威的人,就只有何处长了。”
“你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全部计划?”
“有可能。”
“那你说他们会不会先于我们提前行动?”
“史局长,我觉得我们只能往坏处考虑。”魏德华停顿了一下“还有,史局长,你一定得尽快赶回来,越快越好。史局长,这里随时都会出事。”
“现在还不行,我还得等苏厅长他们研究的结果,还有,等到你们的结果出来后,我还得跟苏厅长他们一块儿研究下一步行动的计划。这里的事情也一样很重要,你一定要沉住气。”
“史局长,我想只要你能在局里露一下面,或者能赶回来在地委副书记贺雄正那里坐坐,形势立刻就会大大改观。至少他们也不敢再这么大胆放肆,轻举妄动。”
“你知道的,这已经没有可能了。”史元杰看了看表说。
“史局长,我有个想法,觉得你不妨试一下。”
“什么想法?”
“史局长,你看是不是可以这样,你现在在省城给贺雄正打一个电话,就说你正在路上,马上就到家了,问问他是不是已经休息了,今天晚上还见不见他了。”
“你是说让我给他说谎话?”史元杰根本没想到魏德华给他出的竟是这样一个主意。“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他们骗我们这么多年了,我们就骗他们一次还不行?”魏德华振振有词地说道。“他要是说见你,你就说估计半个小时就到,如果他说今天不想见了,明天再说,那岂不是正中咱们下怀”
“行了,我知道我该怎么说。”史元杰打断了魏德华的话,但心里却在考虑着,也许这个办法还真的可行。
“史局长,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魏德华接着说道。“你给贺雄正打完电话,然后马上再给胡大高和范小四他们打个电话,就说你现在准备去见贺雄正书记,让他们一个小时以后来你的办公室跟你见面,就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们谈。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在一个小时以后赶到,等到两个小时过后,你再给他们打个电话,就说你堵了车了什么的,随便找个啥样的借口都行。总而言之,就这么拖住他们,让他们在你的办公室门口等着去吧,让他们在公安局老老实实地呆上几个小时也没什么关系。这样一来,经过他们相互之间的询问和证实,他们很快都会得到你确实回来了的消息,就算他们还是不老实,那也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至少也能让他们拿出一部分精力,想办法怎样来对付你。而我这儿,压力可能就会相对少一些,也就可能会安全一些。”
“好了,我知道了,让我想想再说。”
“晚点也没关系,但这两个电话你一定要打。我刚才已经给市局的几个靠得住的朋友打了电话,一个小时后,他们就会派出10辆以上的警车,在市里和古城监狱一带不断来回巡逻,有意造成一种声势。史局长,你说过的,我们现在是背水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知道了,我唯一担心的其实还是你那儿。”
“这儿我还是有信心的。史局长,这儿有个五中队的指导员叫吴安新,跟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他现在比我们的劲头还大,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不定他会比罗维民更强一些。看来这里的情况比我们原来想象的要好,就像这个吴指导员,对这个王国炎简直恨透了。”
“不管怎样,还是要多加小心。一有情况,立刻就给我打电话。”
“明白。”魏德华紧接着又砸了一句“史局长,那两个电话你一定要打,打完你一定告诉我一声,我一会儿把他们的电话和手机号码都呼在你的bp机上,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随时在手机上告诉我就是”
史元杰回过头来时,才发现父亲正睁着眼在定神的看着他。
父亲的眼里有着一种异样的,让他感到铭心刻骨,沦肌侠髓的东西。
“爸!”他喊了一声,便不禁愣在了那里。
父亲仍然那样痴情地看着他,良久,父亲才问了一句:“王国炎的案子有线索啦?”
父亲说话的样子很费力,话音也很低,但对史元杰来说,却不啻是一个巨大的撼动。父亲还记着这个案子!即使是在如此的重病之中也仍然牵肠挂肚!
一时间史元杰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末了,他对父亲点了点头“是,有线索啦。”史元杰明白,父亲牵挂着这个案子,其实就是在牵挂着自己的业绩,只有尽快破了这个案子,才是对父亲最好的安慰。
“刚才我已经听到了,很难,是不是?”看得出来,父亲正尽力地让自己的话能说得更清楚一些。
“是,我们正在努力。”史元杰不想瞒着父亲什么,但也不想让父亲感到有什么压力。“爸,你放心,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爸不是不放心你,孩子,爸是有些担心”说到这儿,父亲挣扎着似乎想坐起来,史元杰赶忙扶住父亲,然后把枕头往高的垫了垫,尽力地让父亲能靠得稳当一些。史元杰感到父亲的身体竟是那样的柔弱和单薄,稍稍这么一动,已经是满脸青紫,气喘吁吁了。
史元杰一边更近地靠向父亲,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父亲青筋暴突的手背:“爸,没什么可担心的,你把心放宽,安心养病就是。我很好,真的很好。”好一阵子父亲才算平静了下来“孩子,你听我把话说完。爸担心的不是别的,爸担心的是怕你会顶不住。”
史元杰再次愣在了那里,他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
父亲咳了儿声,接着说道:“孩子,爸给你说话的机会也许不多了,有好多话爸一直想说给你。孩子,人生在世,也就是那么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爸这辈子,可以说是碌碌无为,没成过什么大事。孩子,你别打断爸,听爸把话说完。爸虽说没成过什么大事,但爸并没有作过对不起自己良心,对不起国家的事,爸没有给咱们史家丢人。咱们史家祖祖辈辈都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孩子,能守住这个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年头更难。”
史元杰点点头“爸,我记住了。我会顶得住的。”
父亲喘了一阵子,又接着说:“孩子,你知道爸这辈子最后悔,最咽不下这口气的是什么吗?除了文革那几年,爸做了差不多大半辈子的官,爸眼看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眼看着还有那么多坏人,恶人还在这个世上作威作福,称王称霸,还在欺负老百姓,还在糟践这个国家,他们有好多就在爸的身旁,有些还是爸当初的部下,同事。爸当初那会儿有权,有能力,有机会,能把他们从老百姓头上赶下来的时候,爸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来得及那么做,没有下决心那么做。你明知道他们是坏人,是恶人,是老百姓的敌人,是这个国家的蛀虫,可就是眼看着让他们一个个地从你的手底下溜了过去。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有的越升越高,有的越变越坏,而到了这会儿,你对他们已经毫无办法,无可奈何了,他们也早已对你不屑一顾了。他们榨尽了国家和老百姓的血汗钱,没有受到丝毫的惩罚,而这些东西偏偏又是当初被自己放过了的孩子,如今就是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爸也没法原谅自己。孩子,你明白了爸的意思了吗?爸当初让你留省城,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你绝不要像爸这样,你懂不懂!你要是到了爸这份上,活着比死还难受!爸揪心呀!爸真的不能想,一想起这些来,爸心里就像刀搅一样,孩子,爸死不瞑目,真的是死不瞑目呀”
父亲突然像是喘不过气来似地哽在那里,憋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两串浑浑的眼泪从他昏花的眼里滚落了下来。
史元杰此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从小到大,几十年了,史元杰是第一次看到父亲掉眼泪,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悲伤。
樊胜利尽管做好了一切准备,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辆红色奔驰竟会真的从他身旁的这条小巷子里蹿了出来,而且速度是如此之快!
他身旁的这条小巷是一条极窄的胡同,即使是那种小而灵巧的夏利出租车,也绝少会在这样的巷子里运行,但这辆红色奔驰偏偏会从这样的胡同里冲了出来,而且疾驶的速度简直令人膛目结舌。
樊胜利和另一个助手开着的是一辆运送垃圾的大卡车,车停靠在大街的旁边,摆出一副正在修车的样子。车的发动机一直在轰轰轰地响着,司机也一直全神贯注地在驾驶室里坐着。一旦发现情况,他们可以在30秒钟内开动汽车,在1分钟内驶向车道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一带的大街并不宽,他们所处的地段除了人行道和自行车道外,中间有隔栏的单向车道像大卡车这样的车辆只需一辆就可以全部占满。一旦他们的车辆占住了车道,即使是像三轮车那样的机动车,也别想超车到前面去。
然而偏是在这样的一个十拿九稳的地段和位置上,却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偏差:这辆红色奔驰根本没在他们所预料的方向出现,而是突然从身旁的这个小巷子里冲了出来!
小巷子距离他们的大卡车顶多只有30米,以这辆奔驰的速度,只几秒钟的时间就从他们身旁飞驰而过。樊胜利他们就是再快再神速,也只能是猝不及防,瞠乎其后。
其实当这辆奔驰一从小巷子里冲出来的时候,樊胜利立刻就意识到是自己失算了。这个小巷子自己当时并不是没想到,囡为考虑到那是一辆奔驰车,后面还跟着一辆丰田吉普,所以也就觉得他们不可能从这么窄的一个胡同里拐过来,既费时间,又极可能被堵死在里面。他们决不会这么干。但你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
真正是“说时迟,那时快”当时正在车旁站着的樊胜利顶多只愣了那么两三秒钟,就猛地一个腾越跳进了驾驶室里。“开车!快!立刻打到车道上去!就是后面胡同口那辆奔驰车!挡住它,一定要挡住它!”
面对着樊胜利的吼叫,那个助手几乎被惊呆了。完全是靠一种下意识,僵硬而机械地开动了汽车。大概是太匆忙太慌乱了,就没有注意到卡车的后方和左方,再加上车身宽大笨拙,后面人行道上的人多,稍一起动,立刻就别倒了几个根本就没注意的正在奋力骑车的自行车行人。尤其是其中有一位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可能是因为不会用脚支地让正在倾斜的自行车不倒地,而是大呼小叫地随着自行车的惯性一边往前冲,一边随着自行车一起摔倒在地上,于是连人带车全都栽在了大卡车的车轮前面。
摔倒的自行车和行人堵在了卡车前面,大卡车被堵住了,但并没有堵住前面的汽车车道,绕过卡车的车辆依然在快速向前移动,眼看着那辆红色奔驰就要从自己的面前驶过。
樊胜利只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声便大了起来,他这里其实是这次行动的最后一道防线。本来在耿莉丽家那道胡同口的他,由于对方突然多了一辆丰田吉普,为保险起见,他们才临时决定让他这个小组来到了这条路上,而另一个小组则仍然坚守在大桥口。所以这辆红色奔驰一旦从这里驶过,可以说再没有什么人和车能拦得住他们。即便是急速调兵遣将,也绝不会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派人派车将他们阻止住。他们只需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达到耿莉丽家的那个胡同口!而只要这辆车拐进那个胡同,代处长他们就是想撤也撤不出来,想跑也跑不及了。如此,这次行动不仅彻底泡汤,而且后果将不堪设想!
仅仅也就是那么三五秒钟的时间,那辆急速驶来的红色奔驰同大卡车的距离只剩了七八米远,樊胜利看了看卡车前面已经爬起来的那位中年妇女,估摸了估摸车前的距离,他猛地一扭方向盘,脚在油门上使劲一踩,卡车轰的一声巨响,径直便向前蹿跃了四五米远,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好把卡车的大半个车身压在了车道上。
樊胜利听到了一阵惊叫声,其实此时他也已经感觉到了汽车的两次震动。直到他后来倒在地上时,他才清楚了汽车震动的原因。汽车的后轮压扁了两辆自行车,同时因为汽车突然冲向车道,那辆红色奔驰由于刹车不及,嗵地一声便撞在了卡车的前轮上。
事实上樊胜利是被四周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群众从车里拉下来的。当他意识到挨打已经不可避免时,他便使劲地让身体匍匐在地上,然后用双手双臂使劲地护住自己的头部。数不清的拳头和皮鞋没头没脑,铺天盖地地向他砸了下来。
当挨打的力度越来越重,挨打的地方越来越致命,击打的方式越来越残酷时,他才渐渐感到这并不是一般的群众在打他!是有人借这个机会想整死他,至少也是想把他打得没了知觉
他突然意识到一定要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唯一不放心的是,那辆红色奔驰轿车里的人此时会有什么行动。他努力抬头向前看了一眼,看到奔驰的车门很费力地被打开了,先是出来一双男人的脚,紧接着又是一双男人的脚,而后终于出来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他再次想把头抬高一些,然而也就在此时,只听得嘭的一声,眼前一阵火花乱冒,紧接着便感到一团团的红雾向他滚滚而来。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直觉得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正从手心里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他努力地支撑着,坚持着,一定不能倒下,决不能倒下,一倒下抗击打的能力就会大大减退,而人也更容易受到伤害。一旦倒下,一切的一切就全都完了。只要不倒下,不昏厥,他就还有机会能把信息尽快传送出去。他必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代英处长,越快越好。
四周拳打脚踢的频率和力度并没有减弱的迹象。
他一声不吭,也不喊,也没叫,也没有做任何争辩和理论,更没有做任何反抗。
他努力的护住自己的手机和手枪,他不能暴露自己。
他明白,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没用,做什么也没用。
他尤其明白,他不能说自己是警察。
他再次听见了自己胸前的手机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