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别再跟着我!”
启樱狼狈奔出餐馆,一路疾行,却逃不过菊墨追踪的脚步。他就在她背后三步处,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启樱想要再施故技,躲进女洗手间去,那家伙竟然也好像看不见门口的牌子一样,照样跟着往里闯!
启樱狼狈不堪,只能含泪悲愤地朝他喊,赶他离开。
在这里“巧遇”他,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就算这世上真有无巧不成书这回事,但是也绝不会发生在靳家人身上——靳家人个个就是没长毛的猴儿,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事情,都是被他们算计好的;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巧合媲!
如此解释,那么之前古堡里管家“闹鬼”的事儿,便就更迎刃而解——这世上是有鬼,是有巴韩,因为那只吸血鬼巴韩分明就是菊墨扮的!
管家没有孪生兄弟,管家更不会正好帮到她,一切的答案都只是——另外有个人扮成了管家的模样,帮了她,又帮她引开了古堡里的守卫;而且,更是设置了个陷阱,将古堡这桩失窃案的矛头都嫁祸给了那管家,借以迷惑警方的侦查方向丫!
启樱站在苏格兰的阳光下,一径落泪“我已经说过了告别,也祝福过了你的人生。我们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你干什么还要跟着我,甚至还要搀和进我的事情里头来!你当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无礼?”
“你是说过了告别,你也祝福了我的人生——可是樱,我却从没点过头。你若真想祝福我的人生,那你就留下来!”菊墨的眼泪也掉下来。辗转世界各地,只为搜寻她的讯息;研判清楚每一件遗失文物的下落,也只是为了推算她会不会去
他并不觉得苦,他将这当做是修行,是藏民们一步一跪的等身长头。就算一地遇不见她,就算一国找不着她,但是总归会有一地相遇,总归会有相逢一刻。
可是看见她的这一刻,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还是像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似的,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再不放开,那我就报警了!”启樱生怕自己就这样软弱下来,生怕自己心底那根名叫“骄傲”的骨头就在他的眼泪中化为齑粉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啊——她此时又已经重操旧业,五年赎过的罪愆重又再犯。这样的她,已经永远失去了走进靳家门的机会。身为公安厅长、公安局长的靳家长辈,怎么能容许一个窃贼成为他们的孙子媳妇儿?更何况是唯一的孙子的媳妇儿!
“你报警,我也不放开!”菊墨少年邪性儿又潋滟开“就让警察把我抓走吧,我什么都不怕!”
启樱心中颤抖,却不能不狠下心来笑,笑得那样决绝“你以为我报警是要抓你?靳四少,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难道你忘了当年的事?我再报警,是要向警察自首,是要让警察抓走我!”
。
“不要!”
菊墨喊得心魂俱裂,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地盯着启樱“樱我放开你,我不再逼你只求你别再做傻事,只求你别这样对你自己,也别再那样对我。”
巨大的恐惧,宛如铺天盖地而来的海潮,从他眼中涌出来。
启樱看见了,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也许当年亲眼目睹她被捕,然后等她这样多年,已经在他心中烙印成了一个噩梦
她也不忍,看见他这样,她比他更疼——可是她要如何,才能成功推开他?
她和他是有缘无分的,他究竟懂不懂啊?若是她答应他爱她,那么她便也预留下一笔未来的悲伤——他爱他的家庭,他不能割舍他身为靳家人的责任,所以如果他非要爱她,那么将来有可能他会为了她而跟靳家爆发一场巨大的矛盾!
她不想这样,真的。
她如今在这世上已经孑然一身,她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了达达,她最知道这种孤单和痛苦,于是她便不能让他再也去背负。
他该放弃的。如果他还做不到,那她帮他
“好。”启樱用力藏住自己的眼泪,努力做出决绝的模样“别再跟着我,记住!我的性子你也该知道,我说到做到——如果我发现你再跟着我,我就会报警。”
菊墨呆立在原地,一脸的惨白,再说不出话来,只能直勾勾盯着启樱的身影。仿佛,想要将她看进眼睛里去,印在心上去。
启樱努力不去看,毅然转身,独自大步走向前去。
她必须走,必须。
。
菊墨独自从山坡那边呆滞地走回来,等在餐馆外的旅行团成员都失望地叫了出来。
那位直接跟启樱说她“活见鬼”了的鬼鬼祟祟的老婆婆也从街市那边奔过来,一把揪住菊墨的手臂“那丫头呢?你别告诉我,你竟然没追上!”
满旅行团的成员也都使劲点头,各种不解“难道,你们又吵起来了?哎哟四儿啊,你那脑袋是榆木疙瘩啊,怎么能又让她走了?”
没错,那算命的婆婆,还有旅行团的几个成员,包括导游在内,都不是外人——旅行团成员是靳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导游更是靳虚谷大人;而那算命的婆婆,当然除了邓瑟瑟女士之外,便不作第二人想。
鉴于他们小四儿太笨,白生了个聪明的脑袋瓜,可是一遇见启樱就哑火——于是各自完成了人生大事的靳家兄弟姐妹们就都看不过去了,决定“组团”来帮小四儿追妻。
刚刚都把启樱给堵到一个屋里了,大家心说这回一定水到渠成了,就都优哉游哉坐着,放手让小四儿一个人去追——大家就都等着那两个折腾鬼儿这回可和好了,两人在山坡上抱头痛哭之后,就一起手拉手下来见公婆了。可是哪里成想,煮熟的樱花竟然又被这个笨蛋小四儿给整飞了!
菊墨站在家人的追问里,深深垂下头去,嗓音已是沙哑“对不住大家,让大家替我,操心了。是小四儿我太无能了,这次又没能拦住启樱”
终究是母亲最疼儿子,邓瑟瑟就抱住儿子,忍不住掉泪“那孩子究竟要怎么样啊?我们四儿都为了她这样了,她那颗心还能是铁石打的?”
“妈,您别怪他。”反倒是菊墨安慰母亲“不是她铁石心肠,是儿子的修行还不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儿子还需要继续努力”
靳家的哥哥姐姐都走上来,一个个伸出手臂来抱住菊墨的肩。靳虚谷亲自发话,”想哭就哭一场吧。反正你最小,谁也不能笑话你。”一向严谨的靳虚谷眼圈也都已经红了“要是看着你再这么憋着,不肯哭出来;那我们就也都忍不住要哭了”
菊墨死死咬住唇,眼睛已经盈满了泪,却死死忍住,反倒只是露出笑容“没事儿的大家,我又朝前努力了一步,我又距离她近了一步。虽然通向她的这条路还有很长,我却已经拉近了距离了。”
“我会再努力,用磕长头的精神,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去,一点一点打开她的心。”
。
暑往寒来,冬日的故宫寂静无声。
白雪覆盖宫阙,往昔喧哗的城池今日却静得听得见雪花飘落的簌簌之声。
故宫早晨刚刚开门,这个天气来故宫的游客不多。又正逢大年下,于是宫墙之内渐渐地也就只剩下那位游客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位姑娘,正逢大年下的关系吧,于是穿着隆重的中式服装,是改良式的旗袍,夹棉成为长款大衣。更难得的是那姑娘还留着一条溜光水滑的大辫子,辫子长长地沿着她挺直的脊背滑下。
故宫的工作人员边扫雪,边望着那姑娘的背影,欣赏地叹了口气。
这位独自在落雪的大年下,走入故宫的游人,正是启樱。
又是五年,她独自在异国漂泊了整整五年。终于抵不过一千多个日夜的思乡之情,这才在春节的时候回到祖国来。她在中国没有家,于是这个所有中国人都在家中团聚的时间,她又转入故宫来。
东西六宫的雪还没来得及清除,踏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启樱便动了童心,这样一路踩着“咯吱咯吱”一直走进承乾宫里去。
站在廊檐下,启樱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天。廊檐上垂下一道冰溜子来,随着太阳升起、气温升高,那冰溜子开始融化,在启樱的凝视中滴答滴答地落下水珠来,砸在檐边的雪上,砸出一个小小的雪坑儿来。
水声滴答,便越发显得宫室宁谧。往昔尊贵也好,荣华也罢,不过都被雨打风吹去,此时只剩下雪落无声。
启樱拢了拢衣襟,望着那些失却了往昔辉煌的黯淡空屋,静静微笑。也许当年那些装裱华美的这里是宫殿,此时繁华褪尽了的老房子才更像是一个家园。与那些曾经的繁华相比,她更喜欢的反倒是此时的宁谧简朴。
宫门仿佛被风吹得一动,老木头发出“吱嘎”的响声。树上也有一只鸟儿蹬枝而去,树枝随之摇曳,扑簌簌落下许多雪沫子来。纵然老屋,繁华不再,可是在这雪落无声的早晨,却也依旧不失生动意趣。
启樱轻轻微笑了。人生若此,只要保持着一颗鲜活的心,便会在荒芜之中亦能发现幼苗新生的吧?
启樱不由得骋目四望,仔仔细细打量了承乾宫的院落,确定雪上再无那个人的身影,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五年来她独在异乡为异客,独自按着自己的计划去找寻一件又一件被劫掠国宝的下落,然后带它们回家。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可是她却总有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从来没有正面出现在她面前过,可是五年来那个影子却是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她这五年来每一个做下的案子里,从开始的筹备,到拿取的过程,甚至还有收尾的善后,各个环节里都能看得见那个影子的存在。
一个人作案,虽然轻手利脚,可是毕竟一个人的思维周详的程度有限,因为有了那个影子的存在,倒是的确帮了她许多。那个影子往往能在她思虑不足的地方,无声补充,帮着她避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化险为夷,确保她这五年来所犯下的案件无一留下有用的线索。
当这个影子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过敏。她不敢相信真的有这样一个影子,竟然能准确预测到她将要动手的地方,而且连她的方案和路线都能猜到八、九不离十。身为梁上君子,自己心里的筹谋被旁人猜穿,其实这才是最可怕的。
她也曾千方百计想要转身看清那个影子的真实面目,以确定是友是敌;可是那个人仿佛是个捉迷藏的游戏高手,每当她骤然停步转身,以为终能看见那人面目时,那人却早已远远消失。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启樱深受这种挫败感折磨。明明有个影子一直坠着自己,自己竟然没办法看清那人的面目、追踪得清楚那人的身份。后来启樱倒也渐渐麻木了下来,既然暂时看不清那家伙的面目,那就暂时不去看好了。若他是友,便不会有害;若他是敌,也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启樱依旧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反倒将那个影子的影响降到最低。然后五年过来,一千多个日夜,倒也渐渐熟悉了那个家伙的存在。就真的像是成了她的一道影子,永远就在身边,不离不弃,却不会影响到她**的判断和行为方式。
于是启樱也学会了与那道影子和平共处,甚至越来越习惯了有那道影子陪伴在身边。偌大世界,启樱第一次觉得不再孤单。这是一种很陌生,也很温馨的感受,即便当年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亦不能感受到。
仿佛心底有一丝悄然的确认:不管她跌落到何等的境地去,就算是赴汤蹈火,那道影子也一定会陪她一同,不会让她再孤身前往。
习惯了那样的感觉,于是今天即便在雪中宁谧的故宫里,启樱依旧会下意识举目四望——仿佛想知道,那道影子今日是否也陪在身旁。
承乾宫的静寂,清风卷起雪沫子飞过飞檐去,这些寂寞的灵动仿佛给了启樱答案:他不在。
启樱深吸了口气,冷空气冷冽灌入肺腑去。启樱按了按被冷空气刺激得有些微疼的心区,对自己说“金启樱,你不可以被影子所左右。不管有没有影子,你都要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她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宫室的寂静,而使得承乾宫内嗡嗡起了回声。
启樱走向院落中央的那棵梨树去。这个时节梨树无花无叶,树冠上落满了白雪,远远看去依旧如同一树的梨花。启樱怎么会忘记,当年初见菊墨,便也是在这间承乾宫里,在这棵梨树下。那一日他绿衣如翠,伴着头顶一树雪白桃花,素雅却也浓烈。
今日依旧有白雪若梨花,可是承乾宫却已是梨花遍地不开门。
再美的景致,再繁盛的花朵,若没有那个人的相伴,不过是一座寂寞空庭罢了。
。
启樱轻轻叹气,转身走出承乾宫去。
沿着宫墙夹道,她走回中轴线去。这样的大年下,她自然应当去看看太和大殿。
沿着红墙夹道独自向前,脚下雪声咯吱,墙角融水声滴答,启樱迎着阳光,努力微笑。
其实她就算最初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个影子是谁,后来的这么多日子里她又何至于迟钝到再猜不着那人是谁?
有谁会那么执着到执拗一般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不肯放弃?
又有谁会替她周详安排好一切,帮她闪躲开一次一次的危险?
更有谁,能一次次猜到她的心思,早一步到了她即将动手的地方去等候?
有谁,会忌惮着她五年前在他面前发狠说过的一句警告,于是真的能乖乖听话,做到只成为她身边的影子,而再不出现在她面前?
五年追随,只有眼睛的跟随,却无一句交谈。这远比五年远远不见更难自律,更难按捺。这种坚持和隐忍,简直可以疲惫苦行僧的修行,枯坐山崖孤洞,只与石壁上自己的影子对谈,明明心生烈火,却要静如止水。
这世上对她有如许执着之心,能做到为了她而如此压抑他自己的,唯有一人。
只是为了她五年前的那句话,她说如果他再出现在她面前,那她就去报警。不是报警抓他,而是再度自首,将自己重新投入牢狱,再不肯见他——于是他竟然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他遵守对她的诺言,看似他输给了她;可是事实上,她何曾没有输给他?
虽然他真的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可是她何曾成功地甩脱了他?他用他自己的方式,依旧顽固地跟随着她。他宁愿化作影子,也要一直陪伴在她身旁。
五年,一千多个日夜,他虽然从没出现在她身旁,却将他自己牢牢刻印在她心底。让她默认了他的存在,让她习惯了他的追随,更让她——渐渐倚赖上他的陪伴今日便有这样一瞬,没能在身边感知到他的存在,竟然都让她心慌意乱,便觉得偌大故宫更成空庭。
他用他的顽强,他用他近乎无赖的执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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