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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别泪注金樽惆怅天涯断肠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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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被撞上,全仗机警胆大,闪避得快,身形又隐,才得避开。因见那两人神态狞恶,生了戒心,磐声来源又未寻到,越想越觉此非善地,正欲升空遁走,往飞云岭赶去。谁知不走还好,刚一飞起,还未飞出树顶,猛觉满眼云光乱闪,雷声隆隆,天旋地转,似要昏倒,眼看入网。幸而成全机警,一见不妙,忙拉南州下降,上面禁网刚被触动,还未生出变化,二人便已飞降,才得无事。就这样,南州身子较高,下时觉着头顶似被一种大力吸紧,知道不妙,往下一挣,成全再往下猛力一拉,虽得无事,头上一顶皮帽已被卷去。如非先前嫌热,皮帽搭绊已经解开,挣得又快,差一点没受重伤。仰望上空,五色云光急旋如电,闪得一闪,便将那顶皮帽绞碎,化为乌有。当时形势,端的险极。

    落地之后,惊魂乍定,未及开口,前两怪人又带着两条青气飞来,都是目射凶光,鬓眉倒竖,比起先前更要猛恶得多。这次又换了方法,不似方才人一到地,青气便收,也未四下搜索,青气却拖在身后,绵亘不断,宛如两条青蛇绕行树林之中,飞舞不停,不消片时,便如蛛网也似笼罩林内。二人早觉这次来意更恶,渐渐看出厉害,不住闪躲。

    那青气也不追赶,只是往来飞舞,时左时右,蔓延下去。所到之处,全被结成网形云幕,上下二三层,笼罩林树之中,望去宛如两三片青色烟光所结成的云海,花光又是那样繁盛,互相掩映流辉,顿成奇观,壮丽绝伦。如非两怪人神态过于狞恶,几疑置身仙山灵域之中,使人心生羡慕,不舍离去。等到追逐了一阵,花林渐被布满,任走何方,均有青气阻隔。先前明明往空处逃走,不知怎会被其包围。方料形势危急,照此下去,迟早自投罗网,心正惊疑。忽听磬声又起,近在身后,忙即回顾。原来身后不远,另生着一种花树,比前见花林较低,花叶甚大,花作青色,共只七八株,疏落落矗立花林边界。

    虬枝分披,互相纠结,宛如一片天然帐幕,绿阴阴地明净如洗,苍翠欲流。四周再被前见花树由树顶上包围过去,织成一座花盖,笼罩其上。

    此时全林已被两怪人所发青气缠绕布满,独这身后一带还有两三条空隙,似可穿行过去。再一注视,磬声来处乃是树林尽头峰崖之下,有一山石堆成的小屋,磐声便由屋中发出。心想:“林中景物灵奇,石屋是否怪人所居?那敲磐的不知是何来历?”忽见一片轻烟由树外闪过,连树带石屋全都失踪,不见影迹。同时前面青气随同两怪人身后已似潮水一般迎面扑来。惊惧百忙中,遥望怪人身后,上下三层青色光气织成的云网,已似一片实质般上下波动。时分时合。看神气罗网已成,只剩身前一两丈的地方还有几处空隙。眼看危机已迫,无路可逃,两怪人也快扑到身前。万分情急之下,南州刚掐灵诀,待取古神戈与之一拼,忽听磬声又起,只那七八株奇树和石屋不曾出现。

    成全暗忖:“此地风景如此灵奇,主人想非左道妖邪一流,也许含有别的用意,这两怪人便是主人门下,也未可知。”心念一动,仗着方才出发的情景和可通行之处尚还记得,相隔又近、忙往树林中冲将过去。刚走不几步,眼前倏地一花,前见奇树重又出现,人已落在树林之内。回顾外面两怪人,正作势飞起,待往前立之处扑到,不知何故,忽然回身飞去,其疾如箭,晃眼无踪,穿行云海之中,也未受阻。以为又要闹什花样,谁知一去不回。林外青气依旧浓密,.连方才空隙也被填满,那树林直似沉在青云海中,环林一圈全被青气包围,城墙也似的林内却无一丝云气侵入,静悄悄的,磐声已止。姑且试探着往石屋前面走去。初意法宝神妙,具有隐形防身妙用,对方绝看不出。及至走到屋前,往里探头一看,见那石屋乃四五块石板搭成,四面透风,好些空洞,深约丈许,甚是简陋。因当崖下背阳之处,日光不能下照,加上两层花幕笼罩在上,外面虽然绿荫如幄,净无纤尘,石屋里面却是阴森黑暗,不显人居。方觉内里空无所有,猛瞥见暗影中坐着一人,装束像个和尚,在内打坐。想是年时大久,衣服已然陈旧,破碎不堪。身材精瘦,肤黑如漆。双手平端向上,指甲极长,分向左右肩环身一匝,再绕向胸前,合成十指交叉,五上五下。肉身瘦硬如铁,指甲却是光彩鲜明,其白如玉,尤其交叉之处近梢一带又尖又细,望去春葱一般,十分好看。二人见状,断定是位神僧,在此人定已有多年,照此情势,决无恶意。那两个怪人却尚难说。看方才青气到林而止,这七株奇树荫被几及两亩,时隐时现,分明林中另设有佛家禁制,外人不能侵入。自来邪正不能并立,这等修炼多年的有道神僧,怎会和两怪人同在一起?既在人定,方才磐声何人敲打?细查那磬,悬在暗影之中,也不见有磐锤。主人多年枯坐,无法请问求教。林外又被青气填满,上空还有极厉害的五色云光,刚才已经吃过苦头,如何再敢冒失,进退两难。也未人内惊动,只在门前礼拜,祝告了几句,便同退出。

    待了些时,林外青气始终浓密未退,怪人走后也未再见。因见石屋神僧不曾言动,林中禁制威力极大,那排山倒海的青气全被逼住,未被侵入分毫,知道人在林内,只要不出外,便可无事。一时无聊,便将身后粮袋和酒瓶、水壶取下,坐地饮食,互相谈论,正打不出主意。二人只凭一面隐形壁隐身,起初行止都在一起,时候一久,无什动静,未免疏忽。吃到中间,南州性急,偶往林边探看。成全也忘了拦阻,后才想起,挥手令回。南州回顾成全招手,猛想起成全身形已隐,离开丈许以外,便看不见他影迹,如何能见?以为法宝已收回去,过去一问。成全闻言大惊,忙和南州一同试看,法宝已失灵效。再取金戈一看,宝光也减去十分之九。始而惊惧交集,凶吉莫测,心中十分愁虑。

    忽听石屋中又响了一下玉磐。

    南州忽然想起:“石屋主人虽然入定已久,不言不动,如非具有高深的法力,早为两怪人所害。那么厉害的青光,到了林外便被挡住,妙在看不出丝毫形影,可知佛法神妙,不似寻常。此时法宝忽失灵效,也许暗受佛法禁制之故。方才因见主人不曾言动,虽然行礼祝告,一则心意不诚,再则也未往深处推求。屋中并无第二人,主人如真不能言动,磐是何人所敲?”心念一动,猛触灵机,忙拉成全同往石屋前跑去,跪地恭祝道:

    “弟子等本往飞云岭有事,由外经过,正值仙山云开,现出灵景,一时无知,冒昧走入。

    后见归路云封,欲由上空走去,不料又有禁制埋伏,险受重伤。刚一落地,便见二位异入,似怪弟于等误入仙境,有什冒犯,四下搜索,发动大股青色云光。弟子等逃来此间,幸蒙神僧现出宝景,才得逃入林内,未遭毒手。先前只当事出偶然,又见神僧入定已久,未敢惊动。正在进退两难,忽然发现所带法宝全失灵效,这才想起那青色云光何等威力,尚被佛法阻住,弟子等怎能逃进?可见神僧佛法暗中默助,连那几次磬声均似含有深意。

    自恨愚昧,此时才得醒悟。望乞神僧大发慈悲,施展沸法,指引迷途,使弟子等转危为安,感谢不尽。”祝罢,不听回音。成全在旁,也已明白过来。二人并不灰心,依旧通诚,祝告不已。

    待了一会,终无动静。那磐就悬在主人身旁不远,离那指甲约有三尺,看神气指甲太长,亦似舒展不开,此外空无他有。心正奇怪:“那磬如何发声?”忽听身后嬉笑咀嚼之声。未及回顾,猛瞥见神僧交叉胸前的左手五根指甲忽然缓缓扬起,自行舒开,朝那当头所悬玉磐击去,这次竟连响两声。经此一来,神僧指甲既能舒展,言动想可随意,料知此举决非无故,心中惊喜。便不暇再顾身后,一面虔诚跪求,一面留神观察。见那指甲敲了两下磐,仍旧收回,回复原状。又看出神僧双目垂帘中,似有一线光华微微外射。猛听身后咀嚼之声越急,成全首先忍不住回头一看,见两怪人已经走进林来,正就地上放着的酒食熏腊大吃不已。这时磐声刚住,老怪人面有惊疑之容,一手端着酒瓶,一手拿了一块瘦腊肉,刚忙起立。小怪人似想把所有食物一起拿走,还在手忙脚乱。看神气,此来目的只为偷吃酒食,并无伤人之念。就这老少二人将起未起,晃眼之间,猛闻到一股族檀香气,随风吹过。两怪人取食物时,神情本就发慌,好像有什警兆,立即化为一股青气,朝地便钻。才知怪人是由地遁人林。耳听两声怪叫,烟光散处,定睛一看,几乎笑出声来。原来两怪人所化青气一同消灭,人也不曾遁走。老怪人下半身陷入土内,有三分之二露出土外;小的一个,自腰以下全埋人土,只露头和双臂在外。二怪好似奇痛,痛得满头大汗,尽管猛力挣扎,上下不得,看去形态十分滑稽,似被佛法制住,进退艰难,急得不住哀号求饶。再看神僧,目光已合,仍是原样,态甚庄严。待了一会,不见动静。

    光阴易过,先后似经了一日夜,始终不见别的形迹,林中也无昼夜之分。后看出神僧时而目光微启,每隔些时,左手指甲徐伸,朝前悬玉馨敲上一下,立时复原,仍似不曾开口和别的动作。两怪人少说也号叫了好几个时辰。先还一边哀号,一边强挣。后知无用,神态逐渐驯善,不敢再挣,一味哀求,号叫不已。到了后来,简直力竭声嘶,神情痛苦非常。二人先还防到怪人挣脱了身,骤起发难,法宝失效,不能抵御。神僧虽枯坐不动,暗中仍有佛法禁制,人在屋中,怪人决不敢于走进,又欲以至诚感格,求其开口。后见任怎求告,和怪人一样,终无回音。两次回顾,均见两怪人目视自己,似在乞怜求助,欲言又止。一时好奇,姑代怪人求情。虽然神僧仍无反应,两怪人面上却现出感谢之容。再细查看,怪人相貌虽极丑怪,方才所见凶恶戾暴神态已全收去。小的一个并把头连点,口发哀鸣,语声啾啾,也听不出说些什么。

    二人心想:“似此相持,何时才能飞走?林外青气尚还未退,何不乘机卖好,请其收去?许能就此脱身,也不一定。”念头一转,便同往外走去。怪人果然停了号叫,互相对看了一眼,面现笑容。成全因拿不准对方是人是怪,示意南州暂缓近前。同时暗中戒备,向其盘问:“石屋神僧和他们是何来历?因何被困?又如何能助其脱身?禁法神妙,威力至大,是否由他们主持?”问了一阵,先是言语不通。后来细心去听,才听出两怪人一父一子,以前原是滇缅交界深山中一种形似猩猩的异兽炼成,岁久通灵。无意之中得到一部道书,只是不能全解,仅学会了一些法术。因是生性爱花,又喜清洁,所居之处终年修治,净无纤尘,由早到晚提水灌花,极少休息,到处搜觅异种,其行如风。

    性虽刚猛善怒,因其习惯幽居,不喜与人往来,又最多疑嗜饮,不是醉后野性暴发,遇上人时,往往躲去,难得一次杀生害命。因为道书上面的朱文古篆不能通解,只知照本画符,凭着心灵默化,虽然学会了好些法术,并不能照行吐纳修炼。无师之学,初练习时并还受到危害。以为人类认得上面的字,先往附近村镇之中擒了几人回去,力逼教授。

    所擒多是滇界土人,一字不识,比他们还蠢,有的更想盗书逃走,全被迫上杀死,接连伤了十余人,一个字也未尝学会。

    又隔了些年,无意中擒到一个少年走方郎中,发现带有两本药书,与道书形式相似,力逼指教。少年名洪霄,本在家乡杀人犯案,扮作走方郎中,逃往土人山寨中,行医隐迹,人甚机警。见怪物所居水碧山青,花开如海,洞壑幽奇,仙境不殊。怪人尚有一妻,刚生幼子不久,因为多年擒人教授,已通人语。听出少年愿意随同修炼,好生欢喜,由此人兽同居修炼。怪人老少三个,把洪霄尊若师主,甚是忠诚。本来可以相安,炼成以后,彼此都好。谁知洪霄人面兽心,心地奸诈,看出怪人天生异禀,灵巧非常,又在山中多服灵药仙草,修炼年久,功力颇深,惟恐炼成以后相形见绌,竟把道书中最紧要的几章暗中学会,然后借着炼法为由,发动风雷烈火,将书毁去。怪人因知洪霄也是无师之学,全凭自己参悟试验,以前自己照本画符,也曾有过这类事情发生,往往符刚画完,突然风雷交加,火雨群飞,洪霄做得又巧,一丝也未看出。

    洪霄知怪人之妻心细巧黠,曾将全书符篆朱文连同注解全数记下,惟恐年久自行通悟,本就疑忌。这日正照道书背人演习,以为老少三怪人均被遣走,正在大显神通,兴高采烈,心想焚书之后,已经数年,全书妙用均已通晓,法力日高,又背着怪人炼了这几件法宝和两种威力极大的法术,意欲设下埋伏,等怪人回来,将其制住,毒刑拷打,逼令永为奴仆。亲自出山,物色开山门人,创立教宗。刚把阴谋毒计想好。不料怪妻看出洪霄近一年来渐改常态,动辄厉声喝骂,神态凶横,全不似以前亲如父子家人情景,心早生疑。又见洪霄近日时常借故把他老少三个强行遣走,当日因为爱子不愿同去,竟然发怒,神情狞厉,直要翻脸。越想越觉可疑,便和丈夫、儿子暗中说好,偷偷赶回探望。

    这时洪霄借口人兽禀赋不同,不应同修,独在后山辟了一座洞府,在内独修,不奉呼唤,已不许人擅入一步,处处反客为主,本就心中不愤。怪人任怎灵慧,都较人类性直,无甚机诈,心性又善怒,此时发现洪霄法力竟比他夫妻高得多,想起前情,不由怒火上撞。常在一起的同伴负心昧良,忽被看破,又是理直气壮,哪还计及利害安危,脱口一声怒吼,正待飞往理论。忽然想起对方近年凶狠乖张之状,方觉不应硬来,想要退回,去和丈夫、儿子商量,已是无及。洪霄早在阵中发现怪妻偷看,不等出声惊动,便已暗中掩来,当时行法擒了回来,毒刑拷打,逼令全家为奴。否则便施法力,禁闭在离开当地六百里的火潭之内,永受苦难。

    怪人父子闻声寻来,本也难免,幸亏还未到达,便听怪妻用兽语长啸示警,说洪霄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此时以她为饵,如不归来,还可保得残生,否则全家同归于尽,万无生理。怪人初得道书时,曾在玉匣中得到一道灵符,正把玩问,一片青光已透身而过,由此那符便嵌在胸前皮肉之内,隐约可睹。后来把道书学了一半,渐渐悟出那是一道灵符,只要心中默念,身便飞起,瞬息千里,神速异常。闻声正在悲愤惊疑,仇人已跟踪追来,总算事前受了警告,逃遁又快,当时一把抱着儿子,飞起便逃。仇人还在后面穷迫不已。一直逃出好几千里,由西南绕向西北,回顾身后,仇敌不见追来,方始下落,勉强寻一山洞权且栖身。

    过了些日,试探着回探怪妻踪迹,竟未发现。遥望仇人,正在设坛炼法,看出比平日要强得多。知其有意藏好,早把全书学会,表面却不露出,已然上当,无计可施。怪妻也不知存亡。虽然悲愤,不敢近前。心想:“仇人曾有封禁火潭之言,那部道书,妻子全都记得,只盼将人寻到,仍能有复仇之望。”便往火潭寻去。到后一看,当地乃是一个火山口,深藏绝壑之下,终日黑烟蓬勃,上冲霄汉。俯视潭底火柱,不下百丈多高,休说下去,还未近前,便觉奇热如焚,周身毛皮几被烤焦。偌大一片火潭,内里沟壑甚多,壑底洞穴奇形怪状,密如蜂房,也不知爱妻禁在何处。那么猛烈的火势,仙凡均不能近,仇人如将妻子投入火内,必遭焚化。初意必定禁闭在左近洞穴之内,正冒奇热,四处探寻。

    怪人偶遇一位僧人,将其唤住,说乃妻被仇人投入火穴旁深洞之内。来时火势不大,只有一缕青烟袅袅上升,本想禁闭洞内,逼令降服,并将怪人寻回为奴。不料那洞乃熔石沸浆结成,与潭底火口相通,无意之中触动禁制,将烈火引发,至今未停。高僧此来,便因路过此地,发现潭底地火被人引发,算出前因,惟恐火山崩裂,虽在荒山之中,也能伤害不少生灵。特意留此,行当防御,使潭心地火按时宣泄,以免发生灾害。本来想把乃妻救出险地,但因他父子夫妻三人赋有恶根,尚难化尽,而且乃妻虽然禁闭火穴,终年受那烈火烤炙,事前又将烈火引发,即使仇人肯放,出路已断,也难活命。幸而五行有救,洞内深处有上灵泉,长日向上涌喷,夜温早凉,日浸其内,免去火毒攻心。再经高僧指点,传以辟谷之法,使其在内虔修,时机一至,便可脱难,火性也被化尽,并还因祸得福。怪人父子只要从此收敛暴性,不妄杀生,再照道书前半修炼之法,用功勤习,专作基本功夫,勿以法术为念。仇人自有他的恶报,也无须作复仇之想,否则白白把命送掉,于事无补。

    怪人见那和尚相貌清秀,说话神情十分文弱安详,指甲甚长,年已衰老,丝毫也不起眼,正在将信将疑,又听潭底怪妻悲啸之声。忙即赶往,为火所阻,无法下去。双方隔火悲号,哭诉了一阵,才知高僧所说一丝不假。并且佛法神妙,不可思议,指点怪妻时,亲身入洞,那么猛烈的火势,通行其内,一无所觉,连毛发衣服也未烤焦,老妻又令速往求教,并告以此非善地,时机一至,便能脱身,千万不可再来。怪人最信妻言,忙即应诺,赶往原处,高僧已经不见,还想再寻下去。仇人料他必来火潭窥探,忽然赶来,怪人先未觉得。忽听身边大喝:“北天山是你安身立命之所,还不快去,非要等死不成?”怪人刚听出高僧口音,还待求问,仇人已然飞到。总算见机得早,没等到达,先已飞逃。展转飞到北天山,发现当地幽谷之中气候温和,土肥泉甘,父子二人便住了下来,谨记高僧之言,在内修炼。因为生性爱花,日常无事,仗着胸前灵符飞遁神速,到处寻求异种,并将滇缅交界深山之中所产一种形似玉兰的花树移植当地。只偶然出山寻觅食物,并不轻易出外,无如天性刚暴,又嗜酒肉,不似别的猴属专吃果类,不动荤腥。前和仇人同住多年,又学会了熟食,喜吃烟火之物。附近黄羊、野驴之类又多,渐往擒捉,回来烤吃。因爱干净,每次擒回野兽,只将腿股之肉割下一大块,余均弃掉,永无存留。

    原来神僧便住在此,忽然回山,见怪人父子残杀野驴,故加责罚。怪人父子二人哀号求告了十几天,已然力竭声嘶,万分难耐,惟恐长此被困下去,身同僵尸,如何禁受?

    猛觉身子往下一沉,人便落地,磐声又起。定睛一看,身已落在一处花林之中,那花并非自己所种,正奇怪这片花林就在当地,以前怎未发现?忽见前面一间石屋之中走出一个和尚,正是前遇手有长指甲的高憎,含笑问道:“你这两个业障,当初如不是我念你们修为不易,早为恶人所杀,哪有今日?好意指点你们来此隐居,等我修积完了外功,加以度化。为何凶心不改,时常出山,妄杀生灵?照此行为,万难容恕。只有将你父子用我佛家降魔大法,使全身僵死,不能言动,免得出去害人,到了时机,我再放你们。

    虽有二三百年禁制,只要能知悔祸,虔心自修,仍有重生之望。不过在此期间,你父子身同木石,空有神通,不能使用,无论人畜,均可对你们侵害。风霜雨雪之苦既是难当,本身戾气太重,易遭雷击,一旦遇上,便成灰未。且看你们的运数如何吧。”怪人父子再三哀求。神僧又说:“此虽苦孽,三数百年光阴弹指即至,内中隐寓苏复之机。你们既不愿意,我也不再相强,但我这里容你们不得,可速离此,由你们自生自灭如何?”

    怪人自见神僧,便已警悟,又看出是有心成全,内含深意,除求神僧免其一死而外,无不听命,说什么也不肯走。

    神僧始而仍是不理,径去石屋之中打坐入定。怪人父子守候门外,又痛哭跪求了十好几天。只小的一个中有两次不耐欲起,被老的止住,始终诚敬苦求,不曾离开,到了末一天,神僧才把二人唤进,说道:“你们那对头神通更大,本觉你们是他未来大害,加以近年悟出前焚道书,中藏灵符和另一副册,不曾见到,内中好些均是制他之法。不知那副册就藏原洞地底石窟之内,那道灵符便藏有取宝妙用,以为被你夫妻藏起未献。

    初意想将你们擒回,强迫实吐,偏生当初禁入火穴时弄巧成拙,其火已被引发,无法人内,只得到处搜索你二人的踪迹。当你们杀完野驴,回山烤吃之时,仇人已将寻到谷口,幸我回来,在我佛法封闭之下,才未被他寻到。但已发现你父子的踪迹,一离此山,必被擒去,受尽毒刑,还不免于炼魂之惨。你们天赋恶性,未必能改,本想由你们自去。

    姑念诚求,从此不许杀生,更不许离开此谷一步。等我功行完满,你们那仇人也快恶满数尽,自有人来领了回去,救妻报仇,并为世人除此大害。但我所参十地禅功,元神不时出游,原是内外功兼修,本身和坐化一般,你们逃走,也颇容易。祸福成败,全在自身,如若自蹈危机,我却顾你们不得。”怪人大喜拜谢。神僧当日入定。

    两怪人也真能守信义,光阴易过,一晃二百余年,始终不曾离谷一步。以前所学,原是天府秘芨,并非旁门左道。几次想求神僧传以佛法,均未应允。便照前书用功勤习,闲来种花为药,山谷常年云封,外人走不进来,一直无事。只有一次,神僧故意试他,暗将禁法撤去,放进两个逃亡山中的恶盗,因为发现奇景,意欲久居,用刀乱斫花树,致将怪人触怒,将其杀死。神僧突然出现,责以违约,说:“来人虽然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你们并不知他们的恶迹,如何随便杀人?”于是受了一顿严罚。由此越发害怕,又恐神僧二次开云,放进人来,自知性暴,万一按捺不住怒火,岂不自误?便在佛法禁制之外,又加了两重禁网。

    不料崔、成二人竟会隐形入内。当时虽然有些警觉,但拿不准,先搜索了一阵,不见形迹。后来觉出来人深入,并还误犯上空禁网,毁了一顶头巾。便将所炼花木青精之气发动出来,上下四外,一起合围,想将人擒住,查问来历,本无伤人之念。等到布置停当,用心搜索,怎么也查不出来人踪迹,心中奇怪,又疑神僧试他,意欲入林窥探。

    因知神僧长年枯坐,外有禁制,便由地遁人内,看出神游未归,正要退走,忽闻酒肉香味。多年素食,近年学会辟谷,只偶然吃点花果精英之类,不由馋吻大动,四顾无人,误以为神僧带回之物,天性粗豪,不问情由,拿起就吃。铁堡饮食精美,怪人只以前随着仇人学食了些烟火之物,几时尝到过这等美味,越吃越香,再也不舍放下。及见神僧回醒,发出佛光,光色虽是极淡,怪人随侍多年,一见便已警觉。知道神僧见怪,以前吃过苦头,意暂时逃避,等神僧息怒,再行求恕,忙往地下钻去。谁知不逃还可,这一逃,半截身子陷在地内,上下不得,所有法力全数失效。先因上次神僧说过,再如犯戒伤人,必再严罚,使其僵死。当日苦搜来人不见,曾起杀机,料定神僧发怒,害怕已极,先是猛力挣扎。后觉不妥,痛楚还好一些,用力越猛,所受痛苦只有更甚,下半身被陷土内,又麻又痒,更是难当。一任苦求哀号,终无回音。

    跟着发现神僧坐前跪有两人,料是神僧相识,越发胆寒。本不愿向外人服低,后来实在无法,想起神僧打坐多年,从无一人登门,佛法禁制何等神妙,来人休说深入,连这花林也进不来,断定决非寻常,想了想,转向二人哀求。始而言语不通,及至互相比说了一阵,二人把话听明以后,暗忖:“我们尚且求告不应,如何救你们?”成全本想探明出困之法,及早脱身。南州忽想起怪人所说火窟,也在绝壑之下,与那藏珍火窟洛明尔峰,不知是否一处,忙问地名。怪人所答峰名,口音果然相同,不禁大喜。再一回忆,神僧昔年曾说怪人难满,自有人来领他们同往救妻报仇之言,谷口禁制那等严密,怎会容人走进?照此情势,分明神僧有意指引。便和成全说了。成全也觉有理。但两怪人被禁地内,神僧不言不动,求告也无回音,如何脱身同往?正在一旁低声密议。不料两怪人耳目十分聪明,竟被听去。同时想起神僧前言,也已醒悟,喜出望外,连喊二人近前。二人过去一问,老怪人道:“听你们所说,我已明白,料得一点不差。不过一二日内,你们还不能够起身罢了。”

    二人间故,才知当地除神僧佛法禁制而外,两怪人以前因有外人误入吃过大亏,闲来无事,将多年苦功炼成的法术尽量施为,加上了好些禁制。休说外人不能擅人,便自己想将禁法撤去,也非容易,何况身困地内,不能行动。至少也须脱困以后,将禁制撤去,才可通行无阻。二人当他想要脱身,借此要挟,并设词一探口气。怪人说:“并无此意,报仇之事梦想多年,好容易有此良机,怎肯把你们当成敌人?倒是神僧此举必有深意。你们若不去洛明尔峰,不去说它。听方才口气,此行既关重要,何必忙此一时?”

    二人道:“并非心急,只因神僧入定,再三诚求,均无回音,又不便过于惊扰。偏巧飞云岭有事,意欲先往一行,日后再来,从长计较,你父子到时想已脱困,岂不正好?以为你们禁法虽是神妙,昨日既能走进,只要你父子不再拦阻,当可出去,所以那等说法。”怪人答说:“谷中禁制,多半自己所设。只谷口一带,当初为了出入方便,神僧禁法又偏重在那一带,又是内外两层门户,佛法神妙,外人无门可人。万一法力较高,或是神僧开云撤禁,被其侵入,只一进口,立被我们发现,所有禁制埋伏齐生威力,一拥而上,来人就不受伤,也必惊退。万没想到你们竟会隐形而入,看不出丝毫迹兆。气愤头上,等把埋伏全数发动,人忽不知去向。那乙木青精之气,多年苦功炼成,现已全数发出,便此时脱身,也非一昼夜的光阴所能收尽,你们如何走法?起初疑心神僧因恨我们凶心难改,欲加严罚。及听你们一说,已然悟出深意。只要按照神僧所传天龙十地禅功,坐上三日三夜,多半可以脱身。到时看神僧有无吩咐,再作计较。照此形势,你们必是神僧所说助我报仇的救星,虽为我们多留三日,脱身还在其次,也许还有好处。

    ,神僧素不喜人惊扰,怎会放人进来?”

    二人闻言,觉着有理,转问:“十地禅功如何坐法?你们随侍禅师多年,平日怎不用功,急来才抱佛脚?”怪人答说:“当初也曾苦求皈依,禅师不允,只传授这类坐禅之法,以为防御外邪,或为邪法异宝所困时,脱身离害之用。我父子二人闲来无事,曾经试过多次,不论用何法术,被困其内,也不行法抵御,只用禅功入定,便无妨害。别时随着心念动处,立可脱身飞走。今因苦求无效,故想一试。”成全笑问:“十地禅功如此神妙,我二人可能学习么?”老怪人微一寻思,慨然答道:“禅师既然许你们深入石屋,定必看重,一切当已算就。如肯多留三日,拼担一点责任,传授你们,也无妨害。

    不过禅功神妙,不可思议,脱身早晚,并不能定。功候一到,意念微动,人便脱出禁圈之外。万一我父子尚未脱身,你们已先飞走,何时再来?一同起身,须先说明,不可失约。”成全料定神僧早有安排,忙笑答道:“这个尽管放心,火窟之行,我们也关系重要,必须前往。原是协力同心,互相帮助,彼此有益,焉有失约之理?”怪人闻言越喜。

    随说:“神僧若不许传授,必有警兆,那却不能怪我。”二人应了。

    老怪人随即传授。二人夙根颇厚,日前又经大方真人传授指点,当时学会。先朝禅师跪祝,拜谢接引之恩,并求指示玄机。仍无回音,只得如法运用,入定起来。头一天和寻常道家打坐差不多,到了夜间,忽然生出好些幻象。二人福至心灵,连经许多喜怒悲欢和诸般恐怖景象,始料默运玄机,澄神定虑,潜光内照,由静生明,把一切死生祸福完全置之度外。到了第二天,方觉一念不生,神志空灵。忽听有一老人口音在耳旁说道:“有相之法,虽落下乘,到此境地,也非容易。你们所见怪人,乃灵拂与人交合而生,修为不易,处境可怜。我为磨他们火性,已然禁闭多年,现将难满出世。此行双方均有助益,无须再来,到时他们自会去寻你们。所传禅功,将来防御邪法颇有用处,须要勤习才好。”二人觉着入定时间不久,心疑又是幻景,也未理会,仍旧用功,静坐下去,始终不曾睁眼。

    又过了半日,忽听身侧不远,有两生人惊叱之声,似说:“这等大雪寒天,这两人哪里来的,如何对坐在此?要被飞云岭他们发现,岂不平白送死?”成全忍不住睁眼一看,二人不知何时离开原处,对坐在一片高崖之上,冰雪甚厚,亦不觉冷。那说话的乃是两个猎户,站在身旁指说,已然要走。忙喊:“二位大哥,请留贵步,我二人有事请教。”两猎人见二人行踪诡异,似颇惊疑,转问二人因何至此,可是飞云岭小山主的朋友?二人推说游山至此,与山主并不相识。猎人先似不信,后听成全转问去飞云岭如何走法,并探贼巢虚实,两猎人对看了一眼,方始笑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二人常在此处行猎采药,崖后有一窝棚,二位请往一谈如何?”二人见两猎人豪爽忠实,随口谢了。心想:“反正天色尚早,又是隐形飞遁之法,随时皆可深入。”便随了去,到了棚前,坐定一谈。猎人好似仍不放心,再三盘问来意,后来听出成全不是远方来投的贼党,并还像小贼龙飞的对头,才放了心。

    原来两猎人一名丁福,一名丁泰,乃本山中土著,以采药打猎为生,所居相隔只十余里。因为当地形势奇险,只有一条秘径与飞云岭通连,岭上产有几种珍药,只丁氏全家知道采法,路又险僻,于是成了专利。每年分四季,共总出山四次,照例先到岭上把药采好,再运出山贩卖。先后将近百年,已历三四代,均操此业。因岭上森林中时有毒蛇猛兽出没,并还设了几处窝棚火寨,以为防御。所采的药,都是专治寒毒和刀火伤的圣药。每次采制成功,多是运往山外远方城镇,再行发卖,自来无人得知。年时久,成了小康之家,本来过得极好。不料前年飞云岭被小贼龙飞发现,带了好些贼党,盘据其上。当时丁氏父子三人因那秘径一半深藏崖洞之内,一半是在壑底峡谷之中,利之所在,不舍放弃。明知盗党盘踞其间,因想所采珍药生长森林深处,离贼巢尚有三数里,仍由壑底峡谷攀援而上,行踪隐僻,也许不致被贼发现。仗着地理精熟,到了采期,依旧按时前往。前半年事事谨慎,果然未被贼党发觉,以为无害,胆子渐大。这日为猎林中一条毒蟒,守了十多天,不曾退走。当夜风雪交作,冷不可当,偶然生火取暖,被贼党中一个妖人空中路过,发现火光,告知贼党,将父子三人擒去,严刑拷打。后来问出是本山猎人。不是奸细,才被放走。老的一个已负重伤,到家不多天,便被气死。临终遗命,说小贼欺人太甚,令二子为他报仇。丁氏弟兄孝父,日夜愁思,几次想好报仇之法,均因贼党人多势盛,本领高强,更有几个妖人相助,万非其敌,无计可施。总算上次被擒时,惟恐连累家属生计,只说甩小藤攀援过去,那条秘径始终不曾泄漏。想起父仇,日夜痛心,已然决计等满三年,再如无法,便由地洞崖脚秘径暗自入内,冒险行刺,以报父仇。

    二人一听来人竟是贼党对头,不禁惊喜。但丁福想起自己为报父仇,仗着小贼那年所说,只要不入他贼境,附近行猎无妨之言,借采药打猎为由,常年来往当地,渐渐结交下几个头目,不时送些野味与贼党受用,以为进身之地。贼党见二人忠厚慷慨,又知家在附近,决不致出什花样。日子一久,全都去了疑忌,无话不谈,二人也常去贼巢走动。前日忽有相识头目寻来,对二人说:“小山主有了仇敌,也许不久上门生事,日内如见生人到此,速发信号,报警领赏。”二人听说敌人甚强,随身带有飞剑法宝,心中暗喜,便向来贼打听虚实。才知小贼那日由铁堡大败回来,跟着便听混元祖师玉山头斗法,遇两强敌作梗,连经数日苦斗,未分胜败,结局双方停斗,另约时地相会。混元祖师因见敌人只是几个无名后辈,一个也未擒到,门人倒死了好几个,还死了两名外约的同党,越想越有气,无颜回见老贼,已率同党各自回山。下余虽有几个妖僧妖道,始终摸不清敌人强弱虚实,有些胆怯,一回飞云岭,便下令同党小心戒备。同时由妖道把整座飞云岭加上邪法禁制,设了好几层埋伏,说是外人无知,妄想隔崖飞渡,立将埋伏触动,不死必被擒住,嘱咐丁氏弟兄若没有人接引,千万不可犯险。贼党说得那等厉害,惟恐崔、成二人只凭武功,或是法力不济,误入埋伏,受了暗算。便向二人劝说,贼党邪法曾经见过,十分厉害。内有一种邪烟,只一上身,人便昏倒,不能起立。最好改由壑底峡谷之中偷渡过去,要好得多。

    崔、成二人那日曾和妖道斗法,虽觉法力有限,到底对方人多势盛,是否还有别的妖党也拿不定。此行原是先探虚实,然后相机行事,虽然有人泄漏,并有秘径可以通行,何必犯险?当时喜谢,便问何时偷渡。丁氏弟兄答道:“这里不能前去。那秘径前半在一山洞之内,离此十余里,洞径弯环,十分曲折,更多歧路,必须我们引导。走完那洞,出口便是飞云岭下绝壑,其深数百丈,由上下望,长年云雾沉沉,不能见底。妖道埋伏邪法,只在上面一带,绝想不到人由下面通行。对崖共有两个裂缝,入口甚窄,必须侧身而过。前段路甚难行,进去十余丈,地势较宽。由此曲折前行,尽头处有一绳梯,攀援上去,约有二十余丈,便见一洞。再由洞中曲折绕行,越往前地势越高。走上两里多路,由一古树窟中穿出,便达地面。只要知道走法,一过对崖,洞径便只一条,不会走错。不过洞中时有蛇蟒盘踞,虽是冷天,也须小心。幸而我们采药多年,能知蛇性,身旁又带有专制毒蛇猛兽的雄精,领了同去,并不妨事。”二人因觉此行危险,对方毫无法力,恐连武功多是寻常,只因父仇在念,不愿置身事外,劝他们不听。后来成全只得说道:“贼巢中妖道,前日曾与对敌,邪法之外,更善飞剑。你们毫无法力,此去凶多吉少,并还使我们多上一层顾忌。一个照顾不到,或被贼党看破,我们再要除他不了,你们踪迹由此泄漏,以后如何能够安身?”了氏兄弟同声慨答:“父仇不报,何以为人?

    便为此倾家也所甘愿。”执意不听。后经再三劝解,才允留下一人,但因弟兄二人全都争先,又起了争执。最后才由成全做主,用抽签方式说定。在丁家守到黄昏时分,吃饱上路。行时丁泰意颇不快,成全再三劝慰,力言明知不敌,冒此奇险,愚孝无谓。方始罢了。

    当下由丁福取出两块雄精,交与二人,请其随身佩带,以防骤遇毒蛇猛兽之类。崔南州觉着凭自身的本领,便遇蛇兽,也不妨事,何况还有法宝随身,本不想要。丁福力言当地奇冷,只飞云岭地势较低,孤立盘地中心,四面高山环拥,下有火泉,林中更有两处喷泉,气候甚暖。毒蛇猛兽之多,还在其次,最厉害的是内有各种毒虫蚊蝇,最小的比芝麻还细,飞扑如雨,奇毒异常。这两块雄精,均是祖传宝物,无论毒虫蛇蟒,全都闻风远避,不敢近前,带在身旁,减少许多麻烦,还是带上的好。崔、成二人才笑谢应了。随由丁福引路,寻到那座山洞,走了进去。丁泰早已备下火把相待,四人一路,行至中途最险之处,二人再三拦劝,丁泰方别了回去。

    再往前走,途径越发险峻,歧路甚多,仗着有人引路,又各有一身好武功,并不为难。事前算好时刻,到达飞云岭下绝壑出口,天刚入夜不久,正是群贼夜宴之际。因为贼党十分富足,两处贼巢出产又多,老贼龙天化父子全都嗜酒如命,自制美酒堆积如山,上行下效,相习成风。贼党中酒量好的又多,雪山险峻,不怕惊动官军,除却出山掳掠而外,长年无事,日以酒食荒淫为乐。尤其是在夜间,这一顿酒饭往往吃到半夜,上下多半如此。近日惟恐强敌上门,虽然下令严防,无如相习成风,不能骤改,又恃邪法禁制。两三天一过,均以为飞云岭地势隐僻,敌人不是寻找不到,便是别有顾忌,不敢妄动,又听老寨也无什事,便松懈下来。所以此时偷渡,比起深夜还要稳妥。

    二人一听贼党如此富足,平日尽可温饱,所居虽不似铁堡那等好法,但也山清水秀,气候温和,分明又是一处世外桃源。偏不安分,仍要出山打劫,贪心不足,早晚恶贯满盈,自取灭亡。因而想到自来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当其奋起~时,威名震世之际,何尝不踌躇满志,快意当前,如能功成身退,固是千秋盛业,永保令名。即或环境所迫,骑虎难下,或因军国重寄,付托无人,不得不勉为其难,当时如能居安思危,就眼前基业励精图治,不去好大喜功,粉饰太平,多所更张。认为自己成功,由于时无刘项,侥幸称雄,偶然机遇。成此基业,自顾德能,其何以堪。一面时刻警惕,不作非份之求;一面泯除亲私之念,处处虚心受教,诚厚待人。务使暗室无亏,无论用人行政,悉秉大公,上对国家,下对人民,均无愧作。岂不身名俱泰,高百不危?何致上来好似一树骤开的繁花,一经风雨,便自凋零,落个身败名裂,徒供后人凭吊笑骂之资呢。因想贪之为害,更觉尘世繁华,均是空虚,更坚了出世离尘之思。

    二人正在寻思,因已邻近贼巢,绝壑上面又是禁网高张,邪法密布,再听丁氏弟兄说起,自从妖人设禁以来,还未往对崖去过,恐将贼党惊动,自己无妨,丁氏弟兄必要受害,越发小心谨慎,一言不发,静悄悄地由壑底越过,走往对崖夹缝口内,里面光景十分黑暗。虽然带有千里火筒,因在先前仰望上面,时有烟光明灭闪动,与那日铁堡对敌所见好些不同,料已请来能手,恐被贼党发现火光,摸黑前进。仗着二人目光均好,又有丁福当先领路,所经虽有几处奇险,俱都安然通过。行进二十余丈,丁福回身悄说:

    “此处崖缝甚窄,形势弯斜,并非直裂到顶,决不致被贼党发现。”便将火筒取出,照路前进。

    又行半里,猛瞥见石壁石凹中有两点酒杯大小的蓝光一闪。定睛一看,原来里面盘着一条粗如人腿的大蟒,见了人来,昂头欲起,身体已在蠕动,看去形态猛恶,十分可怖。南州居中,见地势太窄,惟恐那蟒暴起伤人,心中一惊,立将古神戈取出。丁福在前,猛觉身后宝光奇亮,回顾大惊,忙道:“崔兄快收法宝。此是铁钩卿那条雄蟒,不知怎地会来这里蟠伏。此蟒形态虽恶,并不伤人,想是闻出雄精气味,意欲避开。我们由左侧贴崖绕过,先把雄精藏向内衣里面,免得惊动,彼此各不相扰,要好得多。”说罢,便朝那蟒喝道:“老青,我们无心路过,决不伤你,请自安卧。你怕闻这雄黄气味,由你身旁绕过便了。”说时,那蟒本已全身舒动,往前面昂头蹿起了一两丈,动作颇快。

    及见丁福摇手,拦阻南州前进,好似能解人意,回头凝望,也不归巢,仿佛进退两难,惊疑之状。听完前言,把头连点,身子略收,只未退回原处。三人随由左壁绕过,那蟒果无异状。

    成全笑问“闻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蟒身如此长大,莫非岁久通灵,竟通人言么?”丁福答道:“蟒本雌雄一对,终年盘踞铁钧呷内,每当中午和月明之夜,必出亮甲,朝空呼吸喷气。从先父幼年发现起,直到如今,休说伤人,连禽兽也未见它伤过一个。只有一次,我被一种形似虾的毒虫围攻,眼看危急,忽见那些大仅尺许、身具奇毒的恶虫无故离地而起,凌空挣扎怒啸,往右边危崖上飞去,回头一看,正是那条雌蟒,张开血盆大口,朝下呼吸,那些毒虫全被毒气裹住,到了口边,也不吞吃。心方奇怪,猛又觉身子被缠甚紧。大惊回看,竟是那条雌蟒,前身盘在一株枯树干上,用长尾将我卷起,拖向一旁,离开当地约有五六丈,至树旁上崖之上,方始松开。舍弟遥望大惊,赶来拼命,举刀要砍。幸我知道那蟒素不伤生,彼此相熟,见惯不惊,又看出起势虽猛,放时甚轻,惟恐伤人神气,知非恶意,忙即喝止。同时,那蟒又将长尾举起,向前乱舞,意似阻人前进。舍弟发现我未受伤,急忙赶来相会。那蟒也将长尾收回。再往前一看,那数十百个毒虫本被雌蟒吸到口边,随同吞吐,满空乱滚,有的已然死去。等我二人刚一立定,雌蟒突然张口一喷,一股尺许粗的紫烟激如箭射,将那许多毒虫如暴雨一般打向壑底。这才看出那蟒好心救人,并因所喷紫气太多,特意把我卷向高处,以免误伤。

    由此人蟒越发亲近,平日相遇,纯善已极。”

    崔、成二人正听到兴头上,突听身后——之声。回头一看,正是那条雄蟒,由身后蜿蜒跟来。丁福也已发现,转身笑问:“老青,你不在铁钩呷和你同伴一起,却独自藏向崖峡缝内,如今又来追我,莫非有甚事么?”那蟒眼含痛泪,缓缓前行,到了丁福身前,朝崔、成二人望了一望,似有乞怜求助之意。丁福人蟒相处,已有多年,深知蟒的习性,惊问道:“看你神气,莫非你那老伴有甚灾难不成?”蟒头连点。丁福忙告二人:

    “此蟒年久通灵,怎会吃人的亏?许是妖道所害。它怕这雄精气味,可全包好藏起,由它在前引路,多厉害的毒虫也不妨事,尽管随它前行。今夜事情必定艰难,还须时刻留意。方才那件法宝光华太强,非到真遇敌对不可取用。”成全正想告知身有隐形之宝,蟒已往前走去。

    三人随在后面,见蟒不时昂首草树之上,向侧探视,并向身后三人回顾,行进迟缓,仿佛害怕神气。成全看出有异,心虽一动,也未将法宝取出隐身,依旧前行。这时已然通过峡谷,走向平地之上。前半草树不多,山形险僻,蟒也不住东张西望,左旋右转,并未按照二丁所行途向。成全方要开口,丁福低声说道:“这里本离贼巢甚远,前月不知由何处窜来好些尖嘴肥身的野兽和一群金丝猴,被贼党发现,因这两种野兽皮毛温软,纷来猎取。为了来往方便,在坡崖上盖了两所望楼碉堡,意欲大举搜杀,并防那伙野兽袭击。因而我们踪迹易被发现。老青平日行走如风,今夜走得这等迟缓,必有变故,最好说话声音放低一些。”

    成全天性滑稽,听话时早发现左侧崖上森林中有一丝灯光外映,树荫浓密,看不出里面景象,隐闻猜拳赌酒叫骂之声,料知所说碉堡必在其内。同时又发现前面草树夹杂,暗影中有人影一闪,知道人蟒踪迹已被贼党发现。如不将他引出杀死,不等到达,便受围攻,自己无妨,丁福却是不了。有心开玩笑,故意哈哈笑道:“你们怎如此胆小,莫非我们同了这一条大毒蟒同行,还怕毛贼欺人不成?”丁福先觉崔、成二人老练机警,不料当此危机四伏之际,会说出这样话来,心中奇怪,方在着急。那蟒好似有什警兆,也是前面掉头飞驰回来。丁福低喝:“二位留意。”忽听一声断喝,一道火光先由林中向空射去。跟着纵起三人,都是身材高大的壮汉,各持刀剑,飞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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