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在天之灵

    在我们的读书范围内，我们被告知，历史是人民创造的。的确，人民创造了历史；但被历史记住的，却不是人民，而只是少数杰出的人物。中国的历史，翻来覆去，不过是一部帝王将相的家史。虽然现在，民主化进程已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但仍然逃不出历史的窠臼。

    总理说得好：“多难兴邦！”中华民族是要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才会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1937年，日本人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侵华战争，中华民族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长期水火不容的国共再次携起手来，抵御外侮。抗战8年中，中国人民承受了最大的民族牺牲，以伤亡3500万炎黄子孙的高昂代价，筑成了一道捍卫民族尊严的血肉长城。在近百年反抗外敌侵略的历史上，中华民族第一次取得了完全的胜利！这是何其壮烈光辉的历史篇章啊！

    在多难的岁月里，人民创造历史；在和平的年代里，人们消费历史。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历史走出枯黄的纸张，复活在荧屏之上。人们可以轻松且娱乐地穿越时空隧道，以休闲的方式，躺倚在沙发上，泡一杯清茶，吃着点心，旁观历史人物创造历史的过程。看过之后，手指轻轻一摁，换成韩剧，或是汪涵的搞笑版直到月朗星稀。

    改编得好的历史剧，确也有看的价值，比如说贞观长歌，它总能让我们以史为镜，从中看到点什么。在激情燃烧的岁月，历史的天空，南京，南京，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些艺术之中，看到一些历史的真实。但无论多好的艺术，毕竟不是历史。历史是事实，只在特定的舞台上表演。我们无法进入历史，只能是一个“看客”而已。

    好的看客，会所思，所感，以致于有所得。而一般的看客，只把历史当作耳目之享，充当饭后谈资。鲁迅先生也用过“看客”二字，不过他用得很沉痛。不知他老人家今天来到这里，看到这里的一切，会作何感想？

    2009年5月30日，下午，广汉房湖公园内，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前。

    纪念碑早在1941年就立了起来。抗战爆发后，15000余名广汉籍将士出川作战，1/3血洒沙场，而确切留名史册的，只259人。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无论是否刻在石头上，都无法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联系起来。这些陌生的名字，以及名字后面的人，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陌生而熟悉的面影，都将随着岁月而风化模糊，但无论岁月的蚀刀如何锋利，都无法磨灭历史的真实——5000名将士用鲜血写成的历史，可以淡去它的形迹，可以没有他们的名字，但无论如何也淡不了那一段欲血奋战的历史！

    纪念碑不高，只5。5米。用家乡普通的红沙岩建成，朴素无华。掩影在绿树丛中，宁静庄严。对于这些朴素的英灵而言，这里应该是他们最好的归宿。粉身碎骨于疆场，灵魂却可以归家安息。看到后人幸福的生活，英雄的血没有白流，英烈的在天之灵当含笑。

    纪念碑前，树荫下，草地上，人们悠闲地喝茶，打牌。这也许正是他们所企盼的生活。如果他们能够活到现在，他们也一定这样生活。但，他们绝不会在他们的纪念碑前以这种方式生活，因为天上，有10000只眼睛看着下面，还有20000只眼睛卫护着他们灵魂的尊严！

    我只是一个教书的，每次讲到抗战时，心里总有些丝丝伤痛。我不怪学生们对历史的无知与冷漠，我只是感到个人的无能与无助。教师也是人，不是圣者，但位卑未敢忘国忧。一个人，如果没有一点事业的殉道精神，他所做的任何事，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年青之时，在巴士上。一次，见一老人上车，赶快让座。不久，又一孕妇上，售票员叫了几次，请人让座，无人理。我旁边是一年青人，看上去受过教育，我请他，他白我一眼，甩出一句：“就你觉悟高？”终生难忘。

    孔子教育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给改改：“己所欲，亦勿施于人。”但终究敌不过良知的驱动，仍然做着费力不讨好的事。

    后来读到余秋雨教授的一段话，心里才稍微释然。他在千年庭院里写道：

    “我到很晚才知道，教育固然不无神圣，但并不是一项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的事业，一个教师所能做到的事情十分有限。我们无力与各种力量抗争，至多在精神许可的年月里守住那个被称作学校的庭院，带着为数不多的学生参与一场陶冶人性人格的文化传递，目的无非是让参与者变得更像一个真正意义的人，而对这个目的所能达到的程度，又不能期望过高。”真有些“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意味。

    汶川大地震时，共有7万同胞遇难，其中学生5000。一年多来，我总以为活着就好。的确，活着就好。但每当我看到学生们和往常一样若无其事、萎靡不振时，我曾不止一次痛心地说：“孩子们，真幸运啊，我们还活着，但我们同龄的5000多美好生命，不幸消失了。他们如果有在天之灵，看到你们现在的样子，如何能够瞑目啊！”巴金说：“寒冷的、寂寞的生，却不如轰轰烈烈的死。”语有金戈之声，令人汗毛直立。

    那些抗日的民族英雄们，还有谭千秋、邱光华们，在一瞬间，让生命获得了永恒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