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想起宝玉,顿时腾起一肚子火气,咬牙恨恨道:好一个宝玉,你素日和我们姑娘说过的话,发过的毒誓,一句比一句贴心,一次比一次心诚,我都听得真真的。原先只当你是个好的,满心巴望着姑娘能和你在一处过日子,也算称心如意。其实你也不过是拿蜜语甜言哄人玩罢了,到底有哪一点是真心!如今你既娶了宝姑娘,又给袭人开了脸做屋里人,何苦还来招我们姑娘伤心?
正自怨愤不已,一旁歇瞌睡的黛玉听见马匹嘶鸣,睁开眼睛,从车帘缝隙间往外看了一眼,蹙眉道:“在前头寻个客店,歇歇脚再走。”
王嬷嬷看了一眼天色,插嘴道:“还是紧着赶路罢,若是天黑前不能赶到庄子上,可就难缠了,雪天里可不敢走夜路。”
黛玉摇了摇头,“我自有打算。”
王嬷嬷见黛玉主意已定,不敢再劝。
宝二爷和宝二奶奶成亲那一晚,黛玉大病一场,呕了大半盆血水,眼看着目光发散,一并连气息都没了。丫头们哭成一团,请来李纨主事,装裹的衣裳、后事全都预备妥当,只等发送黛玉。不想到得三更时分,屋外隐隐飘来一阵仙乐,黛玉忽然从昏睡中醒转,要汤要水,言笑如常,及至三五日后,渐渐痊愈。
自此,黛玉恍若忘却往事,性情大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和从前大相径庭。
王嬷嬷、紫鹃等人知道姑娘心中的隐痛,以为她心中还记挂着宝二爷,事事都顺从着她的主意去办,生怕一时不察,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又往前行了半个时辰,风雪渐消,前方遥遥可见一座供来往车马行人休憩打尖的小客店,店前挑了幌子,极为显眼。
杜老爹将骡车赶到客店前,伙计见他的穿着打扮,像是在大户人家行走的仆役,连忙堆叠起一脸殷勤笑容,前来侍奉。
杜老娘掀开车帘,王嬷嬷、雪雁、紫鹃先后跳下骡车,几人将车前围得密不透风,这才搀扶着黛玉下车。
黛玉戴着出风毛帽子,拢着斗篷,掩住面容,连一根头发丝都掖得紧紧的。下了马车,就在王嬷嬷等人的簇拥当中,低头快步走进客店当中。
伙计知道富贵人家女眷的讲究,连忙将他们一行引到楼上雅间坐定,另叫了一个才十一二岁、留着分头的小童上楼听候差遣。
王八斤并不上楼,在店堂后面看守着骡车上的箱笼。
小童捧来茶果,提了两壶热水,与黛玉几人沏茶。转身下楼,来回奔忙,转眼又端来几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细面,面条上还卧了几枚煎得金黄焦香的荷包蛋。
黛玉不吃外面的东西,随意吃了几块路上带的奶油松仁卷酥,把雪雁唤到跟前,吩咐道:“你穿了我的斗篷下楼去,跟着杜老爹和杜老娘去庄子上,一路上切莫抛头露面,只管赶路。”
雪雁不明就里,但因是黛玉吩咐,不敢多问。接了黛玉身上披的石榴红绸面出风毛斗篷,穿在身上,戴上兜帽,将发辫掩在里头。她身量较黛玉稍微矮小一些,面颊都遮在斗篷帽子后面,旁人不知缘故,只认得黛玉的绸缎衣裳,倒也看不出什么。
黛玉又把杜老爹和杜老娘叫到跟前,如此细细嘱咐了一回,夫妇俩连连点头。
王嬷嬷和杜老爹、杜老娘簇拥着雪雁下楼去,找到王八斤,驾着骡车继续赶路去了。
王八斤按着黛玉的意思,悄悄折返,重又回到客店当中。
黛玉和紫鹃已经在雅间里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打散发髻,随意挽了个寻常女儿家梳的单辫子,头上还绑了印花布巾。发间的首饰簪环,腕上的手镯珠玉,俱都小心翼翼收了起来,打扮成城镇丫头模样。
等王八斤上楼来,黛玉和紫鹃这才出门。小童和伙计得了她们的赏钱,一路代为遮掩,将几人护送到后门处,亲自送她们上了一辆雇来的驴车。
赶驴车的老汉是本地人士,虽只匆匆瞥了黛玉和紫鹃一两眼,仍看出她二人皮肤白皙,手指纤细,举止文雅,态度大方,一看就是富人家教养出来的贵小姐,不免多问了一句。
王八斤说自己父女三人,原本是在城里过活的,家中开了一爿生药店,因无意间惹恼了权贵,怕殃及家人儿女,因此抛弃家业,要到城外一处村庄投奔亲戚去。
老汉同情不已,安慰王八斤道:“乡间虽然清苦了一些,却也轻省不少,哪像城里,个个都是大爷,哪个都不能得罪。”
到得村庄前,结算了车钱路费,老汉谢了一声,甩了甩鞭子,驾着驴车,悠悠走远。
早有一个穿灰布袄子的老妇,和一个年轻些的少妇,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头上罩了布巾,正在路边一处破庙里等候。眼见着黛玉几人下车,连忙赶上前来,笑嘻嘻道:“林姑娘来了,这么大冷的天,没冻着罢?”
紫鹃站在黛玉身前,为她挡风,笑答道:“车里生了炉子,不碍事。刘姥姥,王嫂子,院子收拾干净了?”
刘姥姥抢着帮紫鹃背包袱,抬提盒,又叫女儿刘氏上前给黛玉行礼,一张老脸笑得犹如菊花一般,嘴里说道:“我一接到姑娘的口信,就带着村里几个婆娘,忙乱了好几日,将那处院子从头到脚打扫了一遍,姑娘放心,连犄角旮旯都扫得干干净净的,家具、摆设俱都收拾得齐齐整整的,只等姑娘来分派。”
刘氏性情腼腆,只跟在刘姥姥身后,帮着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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