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民生小景之十一

    家洪的个子可能比雷锋还矮，也不知道是怎样参的军，大概那时只看家庭出身和政治表现吧。家洪为人实诚，在部队里入了党。上世纪70年代，大多数姑娘伢喜欢找“老转”（即复退军人）。家洪也倍受青睐。一个身材苗条、眉眼端正，个子适中的女孩伢爱上了他，一有空，就跑到他的车上来，两人眉来眼去。家洪的眼都笑成了一条缝。

    福所祸所依。那天，下着朦胧小雨，路面已经湿润了。家洪还在兴奋中，车速有点快，一个急刹进入始发站王家巷站。突然，刹车偏头，车辆直向防汛堤冲去，将正在维护乘车秩序的值勤民兵挤压致死。这一下子可撞了大祸。公检法一下子将这问题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来认识，尽管你家洪是复退军人，是党员，但你挤压死的人是正在值勤的民兵啊。

    很快，家洪被拘捕了，在武汉市当时最大的体育场——新华路体育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批斗会，会后用大卡车拖着游街，前面有公检法的警车开道，高音喇叭大声地宣布着家洪的罪行。家洪就这样被判了几年的有期徒刑。厂藉还算保留了，但被开除了党藉，女朋友告吹了。

    家洪出狱后，重新考了驾照，不久又重新入了党，找了一位比他还略矮的女子做妻子，儿子的个子也不高，先在公交46路驾驶大客车。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使他担任了公司的小车司机。

    股票刚上市那阵，很多企业趁机起哄，炒作企业原始股，这使家洪动了心。将家里的所有积蓄拿出来买了某企业的原始股票。这还不够，他又动员一位什么朋友也去买，朋友半信半疑，对这企业股缺乏信任度。家洪大概是在这朋友面前打了包票，只赚不赔；如果要赔负，由他负责。这朋友听家洪这么信誓旦旦的打包票，就给了几万元他去买那企业股。过了一段时间，所买的企业股不仅没有上市，且卖主无影无踪，想退都没有地方退。所买的企业原始股成了一堆没用的废纸，这一下，血本无归。家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老婆下了岗，儿子正在读书。自家的积蓄丢了可以不说，但那朋友却硬逼着家洪要钱。在万般无赖的情况下，家洪将自己的工资银行卡交给了那位朋友。这一下，他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有了，试想一想，那是如何生活啊。

    家洪的老婆借了几个钱，试着做早点生意。本少利微，还要还债，生意越做越清淡，又差人家一屁股的债。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家洪呢？无论何时，身上连一个压荷包的钢嘣都没有。如果中午有时间的话，就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回家扒几口饭；如果中午没空回家的话，就饿上一整天，晚上下班回家后两餐作一餐吃。有时，同事见他中午没吃饭，喊他与大伙一起吃，但他总是摇摇手，苦笑着拒绝了大家的好意。

    儿子稍大后，想到儿子的前途，他俩口子又借钱让儿子读什么足球学校，想让儿子有一技之长，又是背负着债务，就这样熬啊，熬地过日子。家洪的老婆后来总算找到了钟点工的活儿，稍能贴补家庭。

    就是这样艰难的境况，从来没听家洪叫过一声“苦”向谁说过一声“难”见了人的面，总是眯着双眼带着微笑。但在别人眼里，那笑容过于苦涩。大家看着他，想着他的境况，竟笑不起来。

    现在，家洪已内退了，公司所发的内退工资就更少了，他找了一处照夜的活计，来贴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