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兆楠回到自己的房里,稍事洗漱便躺倒在床上。
然而,昏暗中,圆圆睁着的两只眼睛证明着他根本没有一丝睡意——痛苦的回忆把他带回到当年的甜蜜。
暮后,肆虐了一天的朔风终于收敛了它的淫威,而弯弯的下弦月却怕冷似地依在一片乌云旁边,仿佛是随时准备躲进彤云后面,只吝啬地向人间洒下淡淡如水光华。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悄悄溜出村子,来到了运河边上。
是一男一女,何旖芳和邱兆楠——
何旖芳天姿国色,少女时便已获“霓裳女”美称。
何旖芳的兴致很好,扯了邱兆楠的一只手在运河面上的厚厚的冰上走着,津津有味地谈着村子里的传闻、轶事,
邱兆楠却冷得浑身发抖,虽然也尽自己所知应答着和对方交谈,心里却企盼着她早一些结束这次、或许也是他自己期待已久的谈话——
天太冷了,她身上的棉衣、棉裤寻常还可以御寒,却不是为了在晚上对付夜风的。
何旖芳终于发现邱兆楠的心不在焉,笑吟吟地问:“楠哥,你怎么不说话?”
邱兆楠和何旖芳住在同一个屯子里。
当年,他们两家是同样的大车门儿,门扇上都写着“神荼郁垒”四个大字。两家人几乎同样地崇文尚武,只是因为何旖芳是位大家闺秀,才没和邱兆楠一样地进私垫念书,却也在家里聘了位落第秀才教她读书。
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由于邱、何两家在村子里地位相当,两家的老人们并不反对他们在一起玩;久而久之,这两个人就象亲姐弟,不,应该说是亲兄妹一样。尽管何旖芳比邱兆楠大一岁多点儿,怎奈,邱兆楠毕竟是个男子汉,无论什么事儿都是邱兆楠让着她;如果有哪个坏小子胆敢欺负她,邱兆楠会亳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哪怕他根本就打不过人家。
于是乎,何旖芳竟然完全忽略了他们年龄上的差异,习惯而非常自然地叫他作“楠哥”
他们这种纯真的友情本可以顺利发展下去的,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火把邱兆楠家烧得片瓦无存。邱兆楠住的房里火起的稍晚,侥幸逃出火海。
他的父亲虽然也逃出了火海,烧伤却非常严重;尽管他在县城里有两家买卖,却也没等他的伤好就变卖干净了。
邱兆楠听何旖芳问他,觉得自己的脸倏地红了:“你皮大衣,皮棉裤,小皮靴地穿着;可是我”
“我、我”
邱兆楠只怔了一瞬,随即定了定神,迟迟道:“是你找我来的,我哪知道你想说什么事儿?”
何旖芳“格格”笑了一会儿,道:“我发觉和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总是你占理,我以后可不敢和你多说话了。”
“可别呦,我宁可不占理儿,你也别”
忽然,他觉有些不对劲儿,忙闭上下口,倏地窘红了脸,继而,他的脸更红了——她忽地把他的手抓在她的手里,轻轻握着。
他只觉心头一阵“嘣嘣”跳,当然是不想把手抽出来的。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何旖芳终于把话引上了正题儿:“楠哥,我听说你不上蔡先生那儿去读书了,难道你真的就不想考秀才了吗?”
邱兆楠迟疑着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啊,谁能不想考秀才?可是,我”——
既然是有话难以出口,不如索性什么也别说。
“你学得好好的,丢了多可惜。”
“我、我有什么办法?我们家里那个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怎么”
邱兆楠没有再说下去,他感觉到握了自己手的那只小手的手指重重地抠来一下自己的掌心,听她喃喃道:“都怨你爹,他要是早一点儿”
何旖芳没有再说下去——他发觉到她的手开始发抖,仿佛从她的手上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
她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两个人已经走在离冰面稍远的、薄薄白雪覆盖的沙滩上;看到邱兆楠仍无话可说,何旖芳象是下了什么决心,突地站住了,迟疑了一下,道:“楠哥,要我说总还是有办法的,就看你”何旖芳说到这儿,突得停下了。
邱兆楠和地面对面站着,看见了她的眼睛闪着光,热烈的光;却没有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痴呆呆地问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何旖芳忽又握住他另一只手,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楠哥,我看你好象不愿意和我在一块儿似的。”
邱兆楠即刻打了几个冷战,痴痴道:“你可别乱想,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他蓦然意识到自己的话确实有些不适时宜,忙收住话头,脸刷地窘红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吧,何旖芳似乎猜到了他下面要说些什么,倏地羞红了脸,温情地喃喃道:“这儿也太冷了,咱们找个背风的地方吧?”
两人手拉着手,往前走去,
运河边上有打鱼人搭的那种草寮,夏天的时候,里面起码有张木板床;而到现在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只有几块不知道是谁搬进来的、干什么用的石头。
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坐了下来;这样确实是暖和多了,而且,心里更热。
他感觉到她的一只胳膊从自己腰的后面圈了过来,他只迟疑了一下,也照样做了;他闻着她身上的诱人的气味,品味着她的脸贴在自己脸上的奇异感觉,听她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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