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嵌在纯黑色的天幕中,似乎院中所有的亮光都源自于它。
挂在廊下散着暖黄色光芒的灯笼轻轻地一摇一晃,其实与月亮相比,似乎灯笼更暖,也更能照亮下方长长弯绕的道路。
沈小王爷却是已经黑天白日无法分辨,月亮与灯笼的光线强弱更是无从得知。
他坐在精美绝伦宛如工艺品的木质轮椅中,一手落在腿上,一手的手肘抵在轮椅的椅臂上,整个人的身体顺势稍稍倾斜,隐隐透着慵懒肆意。
头发束的松松垮垮,飘在脸庞的几缕发丝随着廊下灯笼摇晃的频率也晃着,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已是俊逸非凡,是他这份并不明显的稚气,让他的父母更心碎。
他的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好似在看路,实则两眼无神。
被推动的轮椅咕噜咕噜响着,最终停在长廊尽头。
刹那间,仿佛世界都随之安静。
沈瑾萱咬咬下唇,松开轮椅后的把手,才觉出她的掌心已沁满湿汗。抬起变得沉重的脚绕到沈小王爷的面前,看到他扬起削尖细瘦的下巴,好似迎合了她的目光,然而黑瞳里只能映出月光、人影,却没有神采、生气。
她屈膝跪在地上,动作迟缓的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太一样艰难。
两只手微颤着捧住她弟弟落在腿上的那只手,沈瑾萱鼻尖又酸又暖,张开口复又合上,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话,说些什么。
沈小王爷虽然看不见,却也能知道她的姿势。
“姐姐……”他的手肘脱离椅臂,上身随之也正起来,将手几乎精确地落到沈瑾萱的头上,他继续说:“无、妨……”
经这几天杨御医尽心竭力的治疗,沈小王爷的嗓子已经逐渐恢复,只是距离痊愈,还需时日。
他说话间无意的停顿,给了沈瑾萱的心脏重重一击。
痛得她呼吸难顺。
“对不起、对不起,轩儿,对不起……”
沈小王爷能够感受到他姐姐自责的情绪只涨不跌,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偶尔泪珠滴到地面上爆裂的声音他也能捕捉到,失明之后加上他浑厚的内力,听觉的敏感度高到了一定程度。
他想要出言安慰一下失控的姐姐,却与她一样欲言又止。
嗓子还是疼,清清淡淡,不容忽略,无时无刻。
可这不是她的错。
沈小王爷闭了闭眼睛,仰起头,清凉的夜风从他的鼻尖温柔拂过,似这些天母亲含满爱意的轻柔抚摸。
本以为会消失的眼泪却自外眼角同时流出,浸入他的鬓发中,很快便融入丝丝缕缕的发间,和着胸膛中丝丝缕缕的心思。
沈小王爷今年十六。
他的梦想是上战场守国家保家人平安,一世。
现,再无可能。
中毒失明暂且不说,幕后的下毒者却是他想要守卫的国家的主人,如今,大概算是他的仇人?
“姐姐,无妨,莫哭、莫伤心。”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样坚强,难道现在应该被安慰的,不是他么?
听着姐姐喃喃的道歉,沈小王爷不由苦涩笑起:“姐姐,应该是我……被你安慰吧?怎么……现在倒是我、安慰你呢?况且,错不在你,何须你的……道歉?”
沈瑾萱眼泪根本无法止住,她很想大声告诉他,就是她的错,全部都是她的错。
“轩儿,是我的错,我嫁入祁国,是因为傅熠。”沈瑾萱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面上泪光一片,她不管弟弟能否看到她,只专心致志的注视着他:
“他是要我迷惑陛下,给他做奸细,但是当我嫁给陛下后却爱上了他,我没有给傅熠传递任何消息,你们又来到祁国,他是着急了啊,他只当父亲叛变,只当我们一家都背叛了他,所以……所以才会如此。”
话已至此,沈瑾萱在无保留。
“我本以为他不会这么急,多少会顾忌父亲的身份与兵权,我错了,是我的失算,我便早知他一心想要除去父亲,又怎会错失此次良机!”
一切,源于穆琰,因她而起,哪里错不关她呢?
沈瑾萱结结实实跪在冷硬的地面上,不知跪的到底是谁。
或许是因她而间接失明的弟弟,又或许是前世因她而命丧黄泉的无数冤魂。
其实沈瑾萱说的这些事情,沈小王爷与端王及端王妃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七七八八了,只是他还真不知道原来他姐姐执意嫁到祁国来,本意是要来这里做奸细的。
还有,傅熠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这意思,是想要吞掉祁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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